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不曾放縱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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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不是承宗跟我說的,他太在乎你,寧可自己頂著一輩子失去自由的委屈,也不肯對任何人說出當年的真相,是那天晚上程健說出來的。我是個外人,不便插口你們母子的事情,但既然你讓我去勸承宗,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你當年既然讓親生兒子頂了罪,也就失去了他,這時候任何人都幫不了你!」 許母的目光一直不曾離開望舒的臉,很久之後,她輕輕閉上眼睛,本就瘦得脫形的人陷在枕頭裡,好半天沒有力氣說話。 望舒看她的樣子,心中有點兒懊悔剛才自己把話說急了,她走上前急道:「需要我叫醫生麼?」 許母乏力地輕搖了一下頭,她似乎失去了體內支撐的最後一點兒精神, 茫然地看著虛空啞聲道:「我活不了幾天了。」 望舒心中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病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只是想他來,聽他親口說一句原諒我,我不想帶著兒子對我的怨恨進棺材,唉,他出來這麼久,不管我如何道歉,他從來說過一句原諒我。年前他受傷,我把所有的財產都給他之後,他就再也不肯跟我講話了。」許母臉上的淒然,連望舒這樣心中對她不齒的人看了都難過,聽她幾乎是哽咽著歎道,「我知道他是在懲罰我,懲罰我不配做一個母親,除了錢,我對他來講什麼都不是。唉,我的兒子,那麼好的兒子,誰能想到臨死前,竟然想見一面都見不到!」 病房裡寂靜了好久,除了一個將死的罪人沉重的呼吸聲,什麼都沒有。 「我的兒子,從來都不曾在乎過財產權勢,他變成今天這樣,不過是因為恨我和他父親罷了。」許母聲音很低,不像在跟望舒說話,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恨你和他父親?」望舒問了一句。 「是啊,他恨我,但最恨的是他父親。」說到許世軒,許母的臉上出現一抹細微的異樣,似乎是花季的少女看見心中喜悅的戀人那樣的羞澀,只不過她臉色黃瘦,那抹異樣也帶了一點兒病態,「世軒一生最愛的是錢,他娶我是為了我的錢,有了足夠的錢之後,一刻不曾猶豫地在外面找了一個他喜歡的女人。現在他死了,我也要死了,我們倆一生機關算盡,為了自己甚至不惜把親生骨肉送去喂狼,其實到頭來所有的苦心經營還是承宗的——這就是承宗要給我們倆的懲罰,他得到了他該得的,在那之前,他心裡早已不把我當成他母親了。」 望舒聽了許母聲音裡的懊悔,想到昨天晚上在許承宗辦公室裡,看見許承宗眼睛裡深深的痛苦,眼前的女人害人害己,臨死前落得個孤家寡人的下場,怪得了誰呢? 許母看著望舒,眼睛在她柔和的五官上盯了良久才歎息道:「我雖然得不到他的原諒,但看見他能找到一個太太,以後不是孤單一個人,我死了也是開心的——唉,我這個人一生看重門當戶對,若是以往看見你跟承宗在一起,我是不會輕易饒了你的,這時候臨死了,也不得不看開了。」 望舒聽了她的話,忙搖頭道:「你誤會了,我跟承宗不會結婚的。」 許母聽了,眼晴露出奇怪的神色道:「不結婚?他出來兩年了,只有你一個女朋友……」 「我也不是他女朋友。」望舒微微笑著說,笑容裡卻沒有一點兒喜悅。全是無奈和無法可施,「承宗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結婚的。」 許母哦了一聲,整個人愣了,她看著望舒,微微咳嗽了一聲,自己用力向上坐起,把望舒的臉色看在眼裡,點頭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很久都沒有人說話,病房裡的兩個女子此此刻心裡想的都是一個男子。 「我這一生從未後悔過任何事,只除了當年害了承宗。」許母喃喃著。 望舒看著許母的眼睛,看見裡面真實的悔意,暗想眼前女子當年或許只是一時害怕,一步錯步步錯,追悔莫及才害了兒子半生,她這麼想著,對眼前的女子不若先前一般嫌惡了。 許母見瞭望舒的神色,她多活了幾十年的人,立即察覺出這年輕女孩的的心思,她淡淡地搖頭,沙啞的聲音裡隱隱地帶著一絲無可奈何,「我說的後悔,不是讓承宗頂罪,而是後悔當年不得不那樣做。其實就算現在時光重來一次,讓我重新處在當年那個情境下,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你說什麼?」望舒被她的話嚇了一跳,她退了一步,瞪著眼前的蒼老婦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許母像是沒有聽見她話語中的怒氣,隔了一會兒啞著嗓子慢慢地回憶道:「我愛承宗的父親,從第一眼看見他就立志要嫁給他。我知道他野心勃勃,而我為了得到他,願意做任何事讓他心中所想的成為現實。他向我求婚那天,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個日子,有了世軒,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而在那之後,我也從不曾像答應嫁給他的時候一樣幸福,因為婚後世軒很少跟我在一起,他總是很忙。」 說到這裡,許母似乎有些累了,口氣頓了頓。望舒聽著她沉重的喘息,從那晦暗的臉上一雙突然亮起來的眼睛裡,她看到了一點兒興奮、一點兒執拗和一絲瘋狂。 「世軒不想看見我,我知道他每次看見我,都會想起他賣了自己換來的財富,他是個十分驕傲的男人,因此越加不喜歡我。所以我總是去找他,我瘋狂地離不開他,那時候我才二十二歲,願意做任何事讓他看我一眼。可惜他生意成功了,不再需要我的錢,也就不在乎我這個人了,整整十六年。我離他越來越遠,直到他養了情婦。」許母說到這裡,聲音更為嘶啞,眼睛裡的光更亮了,似乎想到當年初見丈夫那個風情萬種的情婦時候的樣子,「他養了這女子好幾年,我真傻,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後來有一天下著大雨,大門開了,那女人挺著隆起的肚子進來,我——」 許母聲音停了,開始劇烈地喘息,如風中的燭火一般隨時要接不上氣來,很久才氣若遊絲地輕聲說道:「當時阿健跟承宗在餐室裡,承宗要給我畫畫,他從小就喜歡畫人物,說要畫我圍上圍裙給他煮飯的樣子——我這輩子都沒有進過廚房,我的兒子可能盼著那樣良母型的媽媽吧。我本來心裡很煩,不想答應,可承宗一再要求,我就同意了。就在那時候那女人走了進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完全不知道,我只記得我找回理智時,屋子裡已經到處都是血,那張迷住了世軒的臉被我捅成了爛柿子,而我自己的手裡卻握著刀。」 望舒的手不自覺地捂住嘴,腦海中想到當初許承宗在自己鄉下的家養傷,發燒時所說的「別紮了,別紮了」,他聲音裡的恐懼如在耳邊,難道眼前的女人冷靜的外表下,竟然是個瘋子麼? 「我那時候只感到痛快,太痛快了,這就是不要臉又囂張的女人的下場!我那時候沒想過讓承宗頂罪,他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起心害他?是阿健提醒了我,我才醒悟道,如果我進了牢,以後世軒再找別的女人,我怎麼辦?關在牢裡,如何能守住世軒?我一定不能坐牢,一定不能讓世軒找別的女人!所以我跟承宗說讓他替我擔下來,承宗被嚇呆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聽到我會被判死刑,會被槍斃,他才哭了出來,我的兒子啊,這輩子我就看他哭了這麼一次,甚至後來硬生生被我在背上劃了一刀,他也沒有再哭過。」 望舒啊了一聲,許承宗背上那道深深的刀痕,竟然是他母親劃的麼? 「你紮了自己親生兒子一刀?」 許母點頭,深深地喘了一口氣,無限懊悔地說:「阿健說,那個位置承宗自己劃不到,到時候跟員警說這個女人持刀上門行兇,承宗是被迫自衛殺人,罪名會輕一些。」 「你瘋了!」望舒不敢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不敢相信那個晚上許承宗竟然經歷了這樣瘋狂的事,不敢相信天下間還有這樣的母親! 許母聽了,轉過頭看著望舒,眼睛在她臉上打量了一會兒,良久才說:「我從見到世軒那天起,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想我是瘋了吧,愛了幾十年卻結了個孽果,不但害了承宗一生,也害了自己和世軒。」 「我該走了。」望舒不想跟這個女人多待一分鐘,起身欲行。 「我還有最後一句話,你聽完了再走,行麼?」許母淡淡地說道。 望舒站在原地看著她,不想跟她說話,等她說完這句話就立即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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