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趙乾乾 > 鳶鳶相報 | 上頁 下頁
一八


  他又道:「但也僅是動念而且,我並無利用過你,現下我願與你做一對單純的夫妻便足矣,至於報仇之事我會自行解決,只希望你莫與古刃、段展修再聯絡。」

  古刃?古人?難怪師傅從不告訴我他的名諱,換做我的名兒叫古人,我也是不樂意的。

  範天涵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很傾城:「清淺,你可願應承我從此不再與他們聯絡,離這趟渾水愈遠愈好?」

  我被他美妙的微笑閃得晃了晃神,遂正色道:「不願的。」

  自此談判宣佈失敗,范大人拂袖而去。

  我下床插上了門,掐滅了燈芯,拖了把凳子坐窗邊,推開窗看月亮,凳子上還殘有範天涵的溫度,坐起來倒也比冷冰冰的紅木舒服。

  這月亮圓得出奇,想是中秋節將近了罷。

  我回想著範天涵剛剛略略鐵青的臉,有點無奈,我也並非真的想惹惱他,只是我自幼在一群姨娘中長大,雖說這些姨娘都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但一群女人聚在一起,難免就要上演一些爭妍鬥麗、爭風吃醋、相互傾軋的戲碼。而我看多了,自然知道二姨娘說三姨娘在床底下紮小人是因昨夜我爹又在四姨娘那兒留宿了;五姨娘說四姨娘偷漢子是因三姨娘搶了她看上的簪子;而六姨娘說七姨娘圖謀家產是因七姨娘喝了她燉了一天的養顏燕窩……

  是故每個故事都有其立場性,在範天涵的嘴裡我師傅自然是喪盡天良的惡豺狼,但在師傅嘴裡,指不定蕭子雲那綠雲罩頂的養父才是無惡不作的毒虎豹。

  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聽完師傅的說法再來判斷孰是孰非,先不論我與師傅七年來可歌可泣的師徒情,一想到我能在這場撲朔迷離的故事中充當判官的角色,我就喜不自勝,哪裡能應承範天涵不去踏渾水,這趟渾水我是踏定了,就算是用鳧的我也要鳧水而過。

  話又說回來,這範天涵剛剛轉身拂袖離去可真是瀟灑理直氣壯得很,似乎該拂袖而去的人是我罷?畢竟我才是那個被利用成親的人。

  §第14章 練劍

  範天涵拂袖而去後我思索了良久,我平時為人雖不頂隨和,但也算不上斤斤計較之人,雖然範天涵娶我的動機不良,所謂動機不良,也就是並非因為情愛。如此說來,我嫁與他的也非因為情愛,只是生活太無聊,調劑調劑罷了,是故大家半斤對八兩,誰也沒吃虧。

  但是,他拂袖而去這個行為還是得計較計較的,他這樣忒不大方得體,我覺得需要再教育。

  於是他每件衣服的兩袖都多了大小不一的洞,屢補屢破,生生不息。我是覺得,既然你愛拂袖,就多幾個洞吧,通風點更能達到飄逸的效果。

  我知道我沒甚創意,我與人過不去的把戲就這幾招,我也甚是無奈。

  不過這種勾當我向來都是暗地裡做的,而明著我也只敢不搭理範天涵而已。

  範天涵對於我這種婦道人家的彆扭並不十分在意,該吃吃,該喝喝,偶還會捎上我一起吃喝玩樂,而我僅是努力扮演好酒囊飯袋的角色,只吃喝,不吭聲。

  這樣的彆扭鬧了兩天便沒意思了,古來戲子演戲最怕對手不配合,範天涵如此不入戲,讓演得賣力的我像個傻子,收場收場,早收早好。

  於是用午膳的時候我忒大方地給他盛了一碗湯,期望他有受寵若驚的表情,哪知他先是一愣,後狐疑道:「湯裡是否有……」

  我惱怒地給他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

  他笑,咳一聲道:「有干貝?」

  我哼了一聲替他接完話,「沒有干貝,有毒,喝麼?」

  「喝。」他端起碗,喝了一口道,「嗯,分明就有干貝。」

  我勺子在盆裡攪一攪,呃,真的有干貝,老娘就愛睜眼說瞎話。

  用餐途中,李總管忽然出現,端了一把劍,道是我爹差人送來的見面禮。

  我與範天涵對視一眼,有見了數次面後再送見面禮的麼?

  用完餐後,範天涵拎著劍去練,我閑閑無事,便顛顛跟上,途中遇到也閑閑無事的寶兒,她也顛顛跟上了。

  範天涵練功的場所是狀元府後的林子,林子裡有果樹,果樹上結著橘子,橘子很甜。

  寶兒用她破完新橙,汁液淋漓的黃手拉著我的袖子,道:「小姐,姑爺耍劍的樣子真銷魂。」

  我往嘴裡塞了一瓣橘子,抬眼望:

  范天涵一襲白衣,在一片青綠中翻飛,身法極輕極快,點枝沾葉,白衣微飄;劍法卻極淩厲,劍到之處,枝斷葉落,落葉紛飛。

  我一時看得出神,直至寶兒仰著球兒臉無限癡迷地問我:「小姐,是吧?」

  我用汁液淋漓的手拍拍她的臉,道:「不只銷魂,還蝕骨。」

  范天涵收劍時我和寶兒已是腆著肚子在樹下哀嚎了,身旁是一個個橘皮塚。他用劍挑一挑地上的橘皮,笑道:「你們吃了一棵樹?」

  寶兒抬頭望,認真地搖頭:「姑爺,樹上尚有橘子。」

  我抬頭望,不多不少,恰恰三個。

  範天涵伸手欲拉我,「回去罷。」

  我搖手,「你先回,我和寶兒走不動了,得緩一緩。」

  範天涵背過身彎腰,拍拍背道:「上來,我背你。」

  我正欲搖頭,忽地瞅見我黃乎乎的手和他白乎乎的衣服,便點頭撲了上去,左一掌右一掌印了兩個大黃印子在他雙肩。

  他偏頭瞄兩眼,背起我,笑道:「這樣你就歡喜了?」

  我把手伸到他前面去,啪啪又印了兩掌在他胸前,喜滋滋道:「對,很歡喜。」

  他又笑了起來,像自言自語似的道:「這樣就眉開眼笑了呀。」

  我忽地發現,範天涵是個很愛笑的人,至少和我在一起時,他大半都是笑著的,像是……被點了笑穴。

  他馱著我慢慢地走著,我在他背上對挺著肚子跟在我們後面的寶兒搖旗呐喊:「寶兒,快快跟上來。」

  寶兒剜我幾眼,「小姐,你當心壓死姑爺。」

  我見寶兒真的快惱了,便不再逗她,伏在範天涵背上看風景,偶爾跟他搭幾句:「你師承哪一派?」

  「武當。」

  好呀,師傅老頭兒騙我,說什麼武當山路途遙遠,不舍我長途顛簸跋涉,就免了我上山去朝拜師門了。如此說來,敢情師傅老頭真是邪門歪道,那作為關門弟子的我,也是魔頭之一?忒威風了。

  不過我沒有能夠震懾人的武功招式,怕是到時讓人笑話。

  於是我問範天涵道:「你有無甚嚇死人的武功招式教與我?」

  他沉思了一下道:「有。」

  「說來聽聽。」

  「一掌扇去,掌風削飛對方整個天靈蓋;或是從背後一掌,使對方眼珠子凸掉出來;或是五爪刺入對方頭蓋,取其腦髓;還有……」

  「範!天!涵!」我忍著作嘔大叫。

  他側頭望我,眼睛蘊滿了笑意:「怎麼,不夠嚇人?」

  娘親的,真想咬死他。

  為了避免把那一樹的橘子嘔出來,我安靜地伏在他背上,他的背脊寬且厚,伏在上面溫若暖玉,我懶懶閉上眼,聽山林間——鵑啼鶯轉,風吹葉漾,腳踏落葉沙沙響。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