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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是嗎?」

  「你還當陳家跟過去那麼威風,早幾年前陳潔潔他爸爸投資失敗,在一個項目上栽了大跟頭,他們陳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現在也不過是靠親家撐著那份表面風光罷了。」

  桔年想到那日超市見到的那一對,「那也不錯啊。」

  韓述冷笑,「是不是不錯,她自己才知道。前幾年不是離婚了嗎?留在國外晃蕩,不知道多瀟灑,到頭來還不是灰溜溜地回來重婚。沒有周家,她估計後來得在國外洗盤子。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所以她這幾年也是安分了,好在生了個兒子,要不日子也未必好過。換作我是她,我只怕也要把非明這檔事瞞著,打死也不說。」

  他看了桔年一眼,放緩了語氣繼續說:「不過非明雖然是她生的,但她一天也沒養過,算起來還不如你跟這孩子的緣分,過去不指望她,就算是現在,也未必要指望她。非明的事……非明的事,你放心吧,還有我呢,我會……」

  他從來沒有把一段話說得那麼艱澀,既難堪,又緊張,一方面怕說得太露骨讓她反感,又怕太含蓄,以至於她聽不出另一層意思。

  桔年確實有些吃驚,不禁看了韓述一眼,在她的視線下,韓述都不知道怎麼把下面的話說下去,手忙腳亂地掏出一張卡,胡亂地塞到她手中。

  桔年被他嚇了一跳,頓時站了起來,「什麼……唉……不用……」

  韓述又輕易地在她面前惱了,「我的錢難道就比唐業的髒?」

  桔年怕把護士和其他病人驚動了,忙說道:「我出來時候沒帶夠錢也沒帶存摺,唐先生先墊上,明天我就會還給他。」

  她說完,覺得韓述的臉色好看了一些,也沒想到是那無意的「唐先生」三個字讓韓述心中一寬。

  韓述把她握著卡的手推了回去,「就當是我給非明的,我知道,她跟我沒關係,但我真的希望過她是我的女兒,就像陳潔潔和巫雨,只要有了非明……他們之間……唉,不說他們,我是說……我可以把她當成我的……反正像你一樣照顧她……你別誤會,我也不是因為你們可憐而補償你們,不管你們可不可憐……我不是說你們可憐,我是想,我想……」

  韓述越說越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想,正常人應該都聽不懂他要表達的內容。

  可是他錯了,謝桔年從來就不是正常人。她打斷了他。

  「你知道不可能的,韓述。」

  韓述的臉由紅轉白,暗地裡咬了咬牙,可是原本漂浮的一顆心卻因著她毫無回轉餘地的一句話而定了下來。最慘最丟臉也不過是這樣了,那還怕什麼。至少說明她是懂的。

  「你這是拒絕我是吧,也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安慰好了自己,他試圖換上擅長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厚著臉皮說:「你剛才說,不可能的,韓述。那我就不是韓述,你當我是剛剛經過的路人甲,我們剛認識,隨便說點什麼……打個招呼總行吧?」

  桔年百般無奈,再一次遞回那張屬於他的銀行卡,「嗨,韓小二,再見。」

  她見韓述不動,俯身把卡放在一旁凳子的顯著位置上,搖了搖頭,走回非明的病房。

  「桔年。」韓述在背後叫住她。他強蠻地扯過她的手,把卡合在她掌心的時候力道卻很輕,「有事的時候,先想到我行嗎。就當作這是你假裝原諒我的一種方式。」

  下部 第十九章 毒蘋果

  第二天一大早,桔年從醫院提供的劣質折疊床上爬起來,洗漱完畢,打了個電話到店裡請了一天假,回來便發現非明醒了。

  其實非明並沒有睜開眼睛,桔年是從她比睡著時閉得更緊的眼睛和顫抖的眼睫毛看出的端倪。很久以前,桔年曾經也是個愛裝睡的孩子,爸媽在身邊談論即將出世的弟弟的時候,姑姑和姑丈大聲叫駡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用力地閉著眼睛,越希望就越難沉入夢鄉。後來她身邊多了一個巫雨,兩人常常躺在石榴樹旁的草地上,太陽透過緊閉的眼簾,在黑暗中渲染出一種橙紅色。巫雨的呼吸在一旁均勻而悠長,她試著將自己鼻息調至跟他相同的節奏,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淡淡的青草味,還有太陽照在松枝上的氣息。偶爾有落葉打在她的臉上,癢癢地,可她不想驚動身邊的人,皺著鼻子忍耐,卻聽到巫雨哈哈的笑聲……韓述說,非明一點也不像她,那是自然的,可是桔年卻似乎有那麼一秒,在非明身上看到了自己,那畢竟是她帶大的孩子。

  她坐到床畔,輕輕喚了聲,「非明,醒了?」

  非明紋絲不動,可是過了幾秒,緊閉的眼角有豆大的淚水流淌下來。

  「肚子餓了嗎?姑姑去給你買早餐,你想吃什麼?」

  「別哭,是不是哪裡還不舒服?」

  「非明,你聽見姑姑說話嗎?」

  任憑桔年在一旁好說歹說,非明仿佛除了流淚,再不會做別的事情。

  「你等等,姑姑你給你叫醫生。」桔年無奈,也害怕孩子有什麼沒觀察到的症狀,於是站了起來。

  可非明卻在這個時候爆發出尖銳的哭聲,她在枕頭上竭力擺著頭,眼睛仍是不肯睜開,嘴裡喊著,「我不要醫生,沒有醫生……我沒有病。」

  桔年也略慌了,手忙腳亂地去擦非明的眼淚,「好,你沒病,那你先睜開眼睛看看姑姑?」

  非明的聲音帶著重重的抽噎,「我不睜開眼睛,我睜開眼睛的話。之前做的夢就變成了真的。老師在催我了,我要去跳舞了……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們的……」

  「你醒來後,我們出了院,還是可以跳舞啊。」

  「你騙我,沒有人要我跳舞了,別人看見我的怪樣了,李特也看見了……」

  她哭得那樣絕望,一雙手絞著兩側的床單,桔年的心也在孩子的哭喊聲中慢慢地揪緊。她不是不理解非明的傷心,這個打擊對於非明這樣一個孩子來說,沉重得超出了負荷。

  護士來了,又走了,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家屬有熱心腸的,幫著哄了一陣,發現毫無辦法,也只能無奈。桔年也不再去勸,坐在一旁,看著非明竭力地哭泣,直至無力,再也沒有淚眼能流,只剩間歇的抽泣。她無比嫌惡這一刻的自己,要是她再聰明一點,要是她再懂得孩子一點,也許能給予非明更多的寬慰,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麼都做不了。

  醫生也進來囑咐了幾次,該送非明去照CT了,可是非明這個狀態,實在不是觀測的好時機,束手無策地耗了一陣,韓述一陣風似地刮了進來,二話沒說,打開手上的一個盒子,將裡面亂七八糟的小玩意擺滿了整個床頭櫃。

  想必也發現了非明糟糕的樣子,韓述向桔年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桔年低下頭。

  韓述清了清嗓子,坐在非明的手邊,「小美女,看我給我帶什麼來了。」

  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非明聽到了他近在咫尺的聲音,驚人地坐了起來,抱住他,一邊叫著「韓述叔叔」,一邊重新開始號啕大哭。韓述看了桔年一眼,便趕緊拍著非明的背哄著,「有什麼事值得那麼傷心啊,臉都哭皺了,多醜啊……別哭了,鼻涕都蹭在我襯衣上,韓述叔叔待會怎麼上班?」

  非明可不管,該怎麼蹭還怎麼蹭,「我再也不能去學校了,別人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了?」韓述故意輕描淡寫地問。

  非明不肯回答,哭地卻更是傷心。

  「哦……你是說昨天晚上的事啊,我聽說了。」韓述拉長語調,朝桔年眨眨眼睛,對非明說道,「這有什麼好哭的,你不是跳白雪公主的嗎?難道不知道,在王子出現之前,白雪公主吃了毒蘋果,就是這樣發了病啊。」

  「我……我沒有吃蘋果……」非明斷斷續續地說。

  「你很久以前吃的,慢性而已。」韓述揉著非明的頭髮,「沒有人笑你,我趕去的時候同學都很關心你,你上次說過的那個男孩子叫什麼來著……」

  「李特。」桔年趕忙在一旁提醒。

  「對,李特,他著急得像個小老頭似的……」

  「你胡說!」非明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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