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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他話是這麼說,人進到書房,拆著姑婆今天給他帶過來的包裹,眼睛卻從門隙裡悄然打量著客廳裡的女人。

  姑婆說,「桔年啊,你也覺得悶吧,你們年輕人,都不愛這個了。」

  那個叫謝桔年的女人說道,「也不是,我小時候也聽過一些,現在都還記得一些。」

  「是嗎?」姑婆顯然驚喜。

  「我記得最深的就是《禪院鐘聲》……」

  「哦哦,那個我知道,我知道!」姑婆拍著大腿。

  「……荒山悄靜依稀穩約傳來了夜半鐘,

  鐘聲驚破夢更難成,

  是誰令我愁難磬非莫磬……」

  唐業靜靜聽這個女人伴著姑婆輕哼,那最是蕭瑟淒冷的調子,在她並不甜美的聲音裡,竟有種千帆過盡後雲淡風輕的況味。

  「……情如泡影,鴛鴦夢,三生約,何堪追認……」

  唐業的雙手按在打開的包裹上。

  她究竟是什麼人。

  飯後,姑婆打算回老宅休息,唐業執意送老人回去,桔年說自己趕去另外一個地方辦事,不順路,送姑婆下樓,就要揮別。

  姑婆坐進了唐業的黑色普桑內,桔年和他們道了再見。

  「桔年啊,下次一起吃飯。阿業說他不愛粵劇,小時候可是喜歡的,有幾段唱得也好,到時我讓他給你唱。」姑婆看來跟她很是投緣。

  「好啊,下次。」桔年在車外俯身笑著點頭。

  唐業定定看了她一會,不期然轉頭對姑婆說了句:「姑婆,等我一會,我跟她說幾句話。」

  姑婆笑道,「年輕人啊,還沒分開,就那麼黏乎了。」

  唐業下車,拉著桔年走到幾步開外,桔年顯得溫順,並沒有更多的反應。

  「我姑婆拿過來的包裹裡的錢是你的?」他當初怕那兩個女人糾纏,跟交警交涉時一樣,留下了父親老宅的地址。父親已逝去多年,只有一個姑婆住在那裡,他只是不時回去看看。今天姑婆帶過來的牛皮紙包裹裡,不多不少,正好5000塊。

  「錢不是我的,是你的。那天事出無奈,但確實對不起你。」桔年由衷地說。

  唐業頓了頓,又問,「那今天我該付你多少錢,你說。」他也是個不喜歡虧欠的人。

  桔年貌似認真思索了一陣,說道:「你應該給我1450塊。」

  唐業一怔,但還是低頭去搜錢包。

  桔年把1450塊拿在手裡,笑道:「沙發套的錢清了,貨既出門,概不退換。」

  他們也兩清了。桔年感謝唐業給了自己一個償還的機會,假如你沒有這個機會,不管虧欠了什麼,那所謂的補償只能是對方的負累。她能還了,是幸運的。

  「再見。」桔年對唐業說。

  再見再見,就是後會無期,再不相見。

  「等等。」唐業叫住她,問出困擾了自己好一陣的疑惑,「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生日。」

  桔年笑笑,「猜的。」

  見唐業不信,她又補充了最為關鍵的一點。

  「望風亭大暑對風眠。」

  大暑即7月23或24號,一年中最酷熱的一天。

  雖然她不知道某個生日的那天,這個男人有過什麼回憶,但她記得石榴樹下流淚縷刻的自己。也許她和這個男人一樣,有著相同的嗜好,他們喜歡把珍貴的東西深深縷刻。假如有一天,老到記憶都模糊了,還有木紋代他們記得。

  下部 第十章 明天晚上 左岸二樓

  償了唐業的那一筆債,桔年心裡好受了不少,對於有些人而言,虧欠的滋味或許比被虧欠更難以忍受,因為被虧欠的人自己可以放過自己,說一聲算了;而欠了別人的,只要那負疚還背在身上一天,就永遠過不去那道坎。

  平鳳出院了,好幾次都跟桔年打聽,還有沒有跟上次那個包一樣的「好貨」,再弄幾個過來,照樣能賣出好價錢。桔年聽了,一笑了之。她也跟平鳳一再地說,就算為了賺錢,以後別再那麼冒失了,她們都一樣,是沒有什麼可以倚靠的人,再闖出什麼禍來,誰也救不了誰。

  午休換班時間,桔年和幾個店員一起在店面後邊隔出來的休息室吃著簡單的盒飯。布藝店裡年輕的姑娘居多,閑下來的時候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桔年邊含笑聽她們的八卦,邊隨手翻開當天的早報。本地的早報內容出了名的家常瑣碎,佔據大量篇幅的,不是公雞生蛋,就是失戀女跳河,桔年倒也看得津津有味。讀完某篇社會新聞文,該版左下角的一則啟事讓她停住了往下翻頁的手。

  那其實不過是一寸見方的豆腐塊,不留神的話,很容易就忽略了,細看也不過寥寥幾字:

  「周府小公子彌月之喜――各位親友:遵嚴命,謹定於XX年X月X日為小兒彌月之喜,屆時敬背淡酌,恭候光臨,恕乏介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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