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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就趕在老人推門而今的那一刻,桔年恰恰好變臉似地換上了一個略帶羞澀的笑容,「姑……姑婆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看到緊隨其後的唐業煞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驚魂初定的表情。或許他也賭不准桔年的反應,但是這一次,他押對了,桔年欠他的。

  「那個……這是我姑婆,也就是我爸的姑姑,姑婆一直跟我們生活在一起,我就是她老人家帶大的。」唐業掩飾著他那點尷尬。

  桔年趕緊說:「姑婆,我叫謝桔年。」這即是向老人家自我介紹,更是向連她名字都不知道就撒下彌天大謊的男人自我介紹。她說完,在老人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打量著唐業的間隙,飛快地將自己前一秒鐘剛脫下來的布藝店制服――橙色馬甲塞到了窗簾的背後。

  接下來,老人家拉著桔年的手坐在沙發上善意而八卦的絮叨自可不提,從始至終,唐業都很安靜地坐在一側的籐椅上,聽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交談。

  桔年不時地對姑婆的絮叨報以微笑,她一直都是個心動得比嘴快的人,也更知道在情況不明的時候,面對一個善良老人的盤問,說得越多,錯得就越多。興許是心裡著實也緊張,她耳根始終都是紅的,髮際細密的汗珠也冒了出來。可這付模樣,正暗合了老人家心裡初見長輩是一個溫柔敦厚,矜持寡言,輕聲細語的羞怯女孩形象。

  桔年雖忐忑不安,但是老人終於見到不喜與人來往的侄孫家裡忽然藏了個俏生生的女孩子,喜悅自然不在話下,說到高興處,時間也一分一秒地過去,不覺間已是中午時分。姑婆主動提出,自己要在唐業家下廚,跟「小倆口」邊吃邊聊家常,並特意拒絕了兩個年輕人幫手的提議。

  唐業萬般無奈,目送姑婆顛顛地進了廚房,而桔年不時看著牆上古董鐘時間的樣子也沒有從他眼底遺漏。

  「請……你能不能……」他的話裡暗含請求,可是不久之前,桔年在他跟前還是一個卑微而狡猾的「妓女」,讓他忽然換個姿態,也確實不是件易事。況且半開放式的廚房,聲音稍大一些,難免就驚動了裡面欣喜忙碌的姑婆。

  店裡還有工作在等著桔年,可事已至此……她籲了口氣,對唐業笑笑答道:「我的兼職不是一向很多嗎?」

  她猜測著唐業這樣做的緣由,說不定正是因為她「妓女」的身份,為了錢,扮什麼不可以?所以他的謊話才說得更輕易她起身,低低地給店裡打了個電話,就說家裡有事,臨時回去了。

  這時,姑婆還不忘從廚房探身出來招呼,「阿業啊,你也是,連杯水都不給桔年倒,熟歸熟,也不能少了禮數。」

  唐業有些難堪地起身給桔年沏茶,桔年趕緊接過,白瓷薄胎的杯子,茶色澄透,沏茶的人,看上去內向、敏感、清傲,卻也是個善良而懂得生活的男人,這些優點,想必另一個男人更懂得欣賞。也是朱小北說的,受溫室效應影響,地球磁場變化,好男人都同性相惜,異性相斥了。

  桔年和唐業並不熟,何況中間還橫著那些不愉快,姑婆還廚房裡,他們的這場戲仍得演著,可兩個內斂的人枯坐各自發著呆,未免有些怪異而僵硬。

  「你看電視麼?」唐業悶悶地說。

  「呃,隨便吧。」桔年說著,借放茶杯的姿勢站了起來,坐下時順手拿起了擱置在茶几側面書包架上唯一的一本大部頭書籍,聊以打發時間。

  那是一本平裝版的《西遊記》,翻得書頁都有些卷了。桔年看書最是不挑,高中時代迷戀武俠不說,在監獄那三年,她作為圖書管理員,接觸到的書雖說比別的囚犯多,但裡面的書並不豐富,從晦澀的哲學書籍到小人連環畫和毛衣編制大全,她都來者不拒。

  桔年這一坐下去就再也沒有抬頭,唐業起初還是戒備地看著她,生恐她借機有什麼舉動,她卻只是不時地翻過書頁,及肩的短髮半覆住她的側臉。

  唐業挪了挪有些僵的腿,她漸漸的從容也一定程度上舒緩了他的緊張情緒,喝了口已經冷卻的茶,這個女人現在沉靜得像一汪碧水,看似通透,卻看不見底。

  「準備吃飯了。」姑婆從廚房裡端出了第一道菜,桔年忙合上書,放回原處,站起來打算幫忙拿拿碗筷,唐業也起身,在姑婆返回去盛下一道菜的時候,他掃了一眼那本歸位的《西遊記》。

  「它能讓你那麼入迷?」

  桔年咬咬唇說,「讀書對任何一個行業來說都是有用處的。」

  「那這本書讓你有什麼收穫?心猿空用千般計水火無功難煉魔?」

  桔年不答,上前去接姑婆手上端著的湯碗,放置在餐桌正中央之後,才回頭笑了笑,「不是這一回,我看的是九九數完魔滅盡,功成行滿見真如。」

  唐業的冰箱裡還有一些簡單的儲備,姑婆看來是做慣家務的人,搗鼓了一個小時,桌上擺著三菜一湯,葷素搭配,看起來倒也豐富。三個人圍桌而坐,老人一邊繼續剛才沒打聽完的桔年家史,一邊不斷地給桔年碗裡夾菜。桔年只說自己父親是跑運輸的,母親是家庭婦女,家中還有一個弟弟,這也是實話。至於父母親弟已經十一年鮮少往來,這些在老人面前就不必提了。

  吃著吃著,姑婆該問的都已問完,給唐業添了碗飯之後,忽然問了一句,「對了阿業,我的記性是越來越差了,你阿姨前陣子問我,你生日是不是快要到了,我這半老年癡呆症,竟然想破了頭都記不起來,你究竟是5月,還是9月生的?」

  姑婆的話雖看似問唐業,眼睛卻看著桔年。唐業舉著碗,也不下筷子,執筷的手握得很緊。

  桔年心中也是明鏡似的,老人家活了那麼多歲,看人見事的歷練不知道比他們多了多少,天上憑空掉下個未來的侄孫媳婦,償了她多年的心願,但這件事畢竟來得太突兀,老人心中也是存有幾分狐疑的。她不便當面詢問,也許知道若兩人真心騙她,問了也沒個結果,於是便拐著彎試探。如果桔年真是唐業親密到帶回家藏在房間裡的女友,至少該懂得唐業的生日吧。

  桔年慢慢咽下了嘴裡的飯,這個問題著實是難住了她,她何止不知道唐業生於何月何日,除了一個名字,一個位址,她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

  「姑婆,我一向不過生日,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唐業若直接說破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無異于讓姑婆認定了桔年的確不知曉,就算解釋說是忘記了,也未免顯得兩人太過陌生。只得含糊地打了個圓場。

  姑婆正待說話,桔年側身對著唐業淺笑,「阿業,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是夏天生的吧,究竟是7月23還是24號,我都有些忘記了。」

  唐業愣了愣,眼裡的驚詫一覽無餘,姑婆卻沒有看他,笑顏逐開地對桔年道:「沒錯沒錯,是7月24號,你看,還是桔年記得。」

  桔年笑著低頭吃飯,懸著的一顆心這才跌了下來,她也是一搏,勝率不到兩成,謝天謝地,運氣不錯,不過即使錯了,她也能找到個話題搪塞過去。

  吃過了午飯,收拾停頓,姑婆和桔年又回到了沙發上看電視。

  「阿業,你也坐下來啊。」姑婆對這小倆口貌似再沒有了什麼疑問,桔年雖看起來還有些羞澀,但對她提出的所有問題一概對答如流。

  這姑娘家境雖普通,但看起來難得的乾淨,姑婆很滿意。

  唐業卻沒有坐下,「我不太喜歡看粵劇老片,你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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