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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司徒玦笑著解釋,「傅先生當然不認識我。不過傅家聲名在外,況且鏡殊也同我提過他們家輩分的排法,學、重、鏡、至、已,我沒有記錯吧?」

  這話一出口,連傅至時都變了臉色,他頭上的汗珠更密了,看司徒玦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戒備。

  「原來司徒小姐認識我七叔。」

  「普通朋友罷了,不過在外面這幾年,也多虧鏡殊處處照料。回國前我跟他吃過一次飯,他還說起E.G剛由他一位很得力的子侄輩接管,這次的研討會說不定會打照面。我正想找機會拜訪,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說起來也實在是巧。」

  「哪裡的話,七叔的朋友我理應好好款待,司徒小姐回國有幾天了?少城你也是,難得你們是老同學,居然都沒有提醒我一句。」傅至時略帶不滿地對自己身旁的小女人說道。譚少城還在笑著,可那笑容已很是勉強。

  司徒玦在心裡暗暗冷笑,無怪乎譚少城要吃這個啞巴虧,她一心展示她的如意郎君,哪裡想到會有這一出。說起來,譚少城已是讓人佩服,以她毫無背景的出身,年紀輕輕能夠進入E.G並爬到中層,說沒有付出極大的努力是不會有人相信的,況且她竟能得傅至時垂青,必有她的過人之處。一旦嫁入傅家,譚少城的整個人生將徹底改寫,她再也不會是那個因為窮而必須比別人努力的灰姑娘,這樣的幸運,任誰拿出來炫耀都是值得原諒的。只不過譚少城或許還不是太清楚,傅家自是根底深厚,枝繁葉茂,可其中也有普通人家無法想像的明爭暗鬥。現在管事的不是別人,正是四房的傅鏡琳。

  這讓傅至時怎能不對司徒玦多了幾分忌憚。

  要是譚少城知道司徒玦是怎樣認識傅鏡殊的,大概就不會感到那麼失落了」司徒玦在赴美前的中轉國困了三周後,在近乎絕望的關口,鄒晉說的那個會安排好一切的人才出現。可是那人根本不買什麼鄒教授的賬,只知道是傅先生有交代。司徒玦抵達美國,按照之前的安排,在洛杉磯「嫁」給了一個在當地華人聚集區開乾洗店的老頭。她在那個性格孤僻、喜怒無常的老頭家裡生活了兩年,日日提心吊膽不僅怕移民局看出破綻,更怕這老頭收了錢之後忽然翻臉不認人把她給供出去。

  然而這些都沒有發生,沒有人來找過她麻煩,老頭依舊冷淡,但也相安無事,與她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兩年。就是在那段時間,司徒玦認識了她的英文補習老師琳西吳,並結為知交。琳西和林靜在一起後,老頭還在司徒玦的提議下接受林靜成為他們家的房客,甚至兩年後司徒玦拿到了綠卡,仍在那棟房子裡繼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她畢業。她的經歷之所以比絕大多數「黑」出去的人都要順利得多,不是因為幸運,而是因為「傅先生」,就連賣乾貨的老頭,也是傅家的舊僕,只會買傅鏡殊的賬。司徒玦後來才明白過來,鄒晉的夫人也姓傅,和傅鏡殊一樣,同是傅家「鏡」字輩的後人。

  沒人知道,鄒晉的夫人為什麼能夠忍受她在國內已落得聲名狼藉的丈夫把其中一個緋聞物件託付給自己。鄒晉後來也回了美國,司徒玦沒再見過他,只聽說他獨自一個人生活得並不是太好。司徒玦只堅信一點,如果沒有那位傅女士,如果專注于學術的傅女士沒有讓她的堂弟出面代為打點,她絕對不會有今天。

  她和傅鏡殊的事又是後話了,那時就連林靜和琳西都以為她會跟了傅鏡殊,可司徒玦心裡很清楚,她不是傅鏡殊想要的,他也斷不會娶一個孤身流落在外什麼都沒有的女人。他什麼都不缺,更不缺異性的陪伴,對司徒玦伸出援手不過是舉手之勞的垂憐,至多在後來的接觸中多了幾分惺惺相惜,僅此而已。

  這時有人在旁招呼傅至時,「傅總,有沒有空借一步說話?」

  傅至時走開之前再三對司徒玦說:「司徒小姐改日一定耍賞臉一起吃個飯,回去後有機會代我問七叔好。」繼而又交代他的未婚妻,「好好招呼司徒小姐,不要再失禮,讓人笑話。」傅至時走遠了,繼續在好幾個同業人士謙卑的目光中侃侃而談。司徒玦心想,以他的身份,既然能做出娶譚少城的決定,給她一個傅太太的身份,多少也是有幾分真心在裡面吧。

  譚少城的樣子竟有幾分心灰意冷,苦笑著道:「司徒玦,你滿意了?不管我怎麼拼命爭取,一抬頭,你永遠在我的前面。」

  司徒玦說:「我早就不是你前面的旗幟,如果你覺得我還遠遠擋在你的面前,那也是因為我想回也回不來了。姚起雲現在也沒什麼可羡慕的,曲小婉早就成了灰,吳江好不容易才願意重新開始,鄒晉現在更是身敗名裂。五敗俱傷,只有你贏了。你就放過吳江,讓他好好過日子吧。」「五敗俱傷?只有我贏了嗎?」譚少城重複著司徒玦的話,她掉頭去看那對新婚夫婦的背影,吳江摟著阮阮的腰在同事善意的捉弄下放聲大笑,另一邊則是她不停擦著汗的未婚夫,他終於願意離開他的前任妻子,給她一個名分,可她還是必須得小心翼翼,傅太太的光環下有太多覬覦的眼睛,那些競爭者裡,從來就不乏有能力又野心勃勃者,她們有些還遠比她更年輕漂亮,若一不得當,一切皆成竹籃打水。她的一生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戰役,並非不知道「愛」的滋味,可「愛」虛幻終不可得,那就讓這雙手抓住比愛更牢靠的勝利。

  她抬起頭對司徒玦:「如果我贏了,那也是我應得的!」

  司徒玦忽然覺得她也是可憐,忙忙碌碌,蠅曹狗苟,其實一生都走不出那個買醋的窮人家女孩的影子。護住了瓶子,醋也沒灑,可跑累的心和摔破的傷口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感覺?

  司徒玦陪著吳江和阮阮送走了最後一撥客人,阮阮的家人也回酒店休息了,吳江的父母在等待司機開車過來接。

  吳江走到一邊去給司機打電話,阮阮也不在旁,司徒玦向多年未見的一對長輩問好,竟也有幾分尷尬的意味。吳江的爸爸話依舊不多,陳阿姨還是那樣和善。「你爸有事,你媽腰病犯了,他們來不了,早跟我說過,想不到你回來了。」陳阿姨摸了摸司徒玦頭髮,「小司徒長大了,

  司徒玦感覺著那雙屬於「媽媽」的手,只是垂首。「越來越漂亮,找到了好人家沒有?」居然喉嚨一陣哽咽,什麼也說不出來。

  陳阿姨見狀,歎了口氣,「吳江去美國那會兒,我以為你們會在一起。」

  她說的是三年前吳江被派遣到美國學習的事,那時吳江在費城。他剛下飛機那天,司徒玦連夜趕最後一班機從洛杉磯去費城。她想過,如果最後一班機趕上,她也不回去了,就留在機場,等著次日最早的一趟航班。她那麼急切地要見吳江一面,哪怕只是跟他說幾句話。

  司徒玦是斷了根的浮萍,吳江已經是她所有回憶裡唯一還帶著暖意的存在。

  吳江在費城的那一年,司徒玦是和他走得很近,只要時間和經濟上允許,他都會想辦法去看對方,那些在一起的日子也的確有一種很簡單的快樂。用吳江的比喻來形容,最好的朋友就像馬桶,人只有在馬桶上才會徹底地放鬆,你不用時時刻跟它在一起,但是當你著急的時候只會想到它。

  司徒玦不會告訴別人,吳江回國的前夜,曾經跟她提過,「司徒,如果人一定要結婚,不如我們倆結婚吧!」

  司徒玦傻傻地問:「可是你愛我嗎?吳江。」

  「愛不是婚姻必需的條件。就算再相愛的人在一起,也不一定比我們更適合對方。」吳江難得地嚴肅,「其實不要愛得太深反而更容易幸福。」

  司徒玦想了很久,到最後還是拒絕了,吳江問她原因,她說:「嫁給你很簡單,可是現在我身邊已經沒有別的人,不捨得到頭來連你這樣的一個朋友也沒了。」

  吳江會意,笑著點頭,可漸漸地,他眼裡也有了濕意。在異國他鄉的夜風裡,老友天涯訣別的前夜,他放任自己捂著臉流淚。司徒玦不知道吳江獨自一人的時候有沒有慟哭過,但是換作是她,如果還有眼淚,也願意在這個時候哭一場,趁著還有個知曉的人在。那個夏天他們曾經失去了什麼,至少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個活著的人什麼都明白。

  如今司徒玦替吳江感到慶倖,如果當時他娶了她,就錯過了阮阮。阮阮是個不錯的女人,或許她和吳江在新的人生裡會有另一種幸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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