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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周子歉你真偏心,一進來光知道跟祁善姐說話,現在又老看著她。她都是你女朋友了,平時陪她還不夠?」

  阿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子歉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讓她有些受不了。

  陳潔潔正在給阿瓏的手塗指甲油。子歉站在幾步開外,阿瓏心跳加速,手也忍不住動來動去,害得陳潔潔的指甲油塗偏了。她奚落阿瓏,「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的女朋友!」

  阿瓏咽下一口粥,說:「祁善姐好,我沒話說。我不服氣的是周子歉這傢伙搪塞我的態度。」

  「少胡說八道,粥還塞不住你的嘴?」子歉面沉如水。

  「本來就是嘛!」阿瓏推開保姆拿著勺子的手,賭氣道,「你怪我以前看上過周瓚,我連話都沒跟周瓚說過幾句。祁善姐還和周瓚好過呢,你都可以不計較,分明是……」

  陳潔潔最先反應過來,將指甲油的小瓶重重放在床頭櫃上,呵斥道:「秦瓏,說話要經過腦子!」

  「這話在我心裡憋了好久。我喜歡我就要說出來,他不喜歡我為什麼不給一個好理由。再說,都什麼年代了,已經過去的事怎麼不能說?」

  「祁善和周瓚那叫發小,是好朋友。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許你亂說話!」

  陳潔潔沒被她這個表妹氣死,遲早也被嚇死。

  「他們上大學的時候就在三亞好過,我小舅舅親眼看到他們抱在一塊親個沒完。你們儘管罵我吧,但我從來不說謊話!」阿瓏雙手撐著把身體立起來,好讓自己底氣更足,忽然眼睛一亮,指著門口道,「哪,小舅舅來了,不信你們問他……」

  隆兄張口結舌地立在門洞下。他不該來這是非地,人還沒站穩就被淋了一頭狗血。病房裡靜得教人心慌,雖不是每雙眼睛都在看他,可那尷尬讓他這本是局外的人也如芒在背。他後悔自己的大嘴巴了,前天看阿瓏打不通周子歉的電話委屈落淚,他心一熱安慰了幾句,話趕話地讓阿瓏聽出了端倪。

  隆兄心虛地望向自己身後,周瓚一把推開他,「你又不是門神。」

  「人齊了,我最喜歡熱鬧。」阿瓏孩子似的拍手。

  周瓚並未去看被釘在原處似的祁善,他對阿瓏冷笑,「你還沒死呢,找那麼多人湊一起開追悼會?醫生准許幾個人同時探病?也不怕吵到隔壁病房!」

  陳潔潔立刻接話:「說得是,人多了不利於靜養。祁善我們先走吧,你不是說等下還有事?」

  「嗯。」祁善背了包,幾步走到門外,末了,又回頭對阿瓏說,「早日康復。」

  陳潔潔仍在收拾她的東西。周瓚回頭,門外已沒有人,他的手在褲子口袋裡緊抓著車鑰匙。子歉已跟了出去,周瓚沒有動。

  隆兄看到陳潔潔站了起來,忙跟著說:「阿瓏啊,你是應該多休息休息,我也先走了啊!」

  「你走什麼?」周瓚似笑非笑地攔住隆兄,「你不多給外甥女編幾個睡前故事,她睡得著才怪!」

  祁善站在路邊攔車,子歉叫了她一聲,「你去哪?我送你。」

  「怎麼你也跟出來了?」祁善有些意外。

  子歉低頭審視祁善的臉,忽道:「我不會相信秦瓏的話,你也不要放心上。」

  祁善沉默。早在阿瓏纏著要她來,她心裡已有預設,總不會只是把她叫來閒話插花。所以當阿瓏攤牌,祁善有過驚訝和尷尬,現在反而平靜了許多。她和周瓚的舊事埋藏多年,兩個人的秘密是上帝的秘密,三個人的秘密是所有人的秘密。

  「她說的是真的。對不起。」祁善摳著包帶上的金屬環扣,心一橫對子歉說道。

  祁善不想欺騙子歉,哪怕這種事她打死不認,別人也毫無辦法。可她先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如果他們還要做夫妻,這是最起碼的坦誠。那件事發生在她和子歉的關係之前,祁善不願回想,卻也沒將它視作人生的污點。子歉可以選擇接受或不接受,那都是她經歷的一部分,無法改變。祁善說「對不起」,是因為她應該在阿瓏說破之前對子歉告知,而不是為那件事本身而抱歉。

  「我前天在家裡見到周瓚。他手上的傷,我向他道歉了。他也承認手錶和『叩心門』的事是他惡作劇。祁善,你不是那樣的人!」子歉的聲音混合于馬路邊的嘈雜裡,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煙霧般撞上任何實質都會消散於無形。

  「叩心門?」祁善困惑於這個陌生的名詞,她的手在子歉提到周瓚時有輕微的瑟縮,一次睜眼閉眼的交替後,她輕道:「是在那年三亞時的事,我喝多了……後來就再也沒有。子歉,我愛過周瓚,但這些年絕無逾越。你介意,我無話可說。可只要你點頭,我願意跟你離開。我會做個好妻子。」

  子歉許久都沒有說話,他的手機卻一響再響。他終於接了,掛斷電話之後,他對祁善說:「是秦瓏,我上去看看她。」

  每次換藥阿瓏都鬼哭狼嚎,子歉去而複返,她眼角的淚裡帶了一抹笑意。陳潔潔走後,周瓚和隆兄也沒影了,這本是阿瓏的午休時間,老保姆拜託子歉照應一會阿瓏,自己坐隆兄的車回家熬湯。

  偌大的病房裡只剩下阿瓏和子歉。他把床頭搖至她舒適的角度,阿瓏撒嬌,指著老保姆臨走前熱好的粥對子歉說:「我餓了,你喂我好不好?」

  子歉說:「你自己有手。」

  阿瓏等了一會,確定他不會鬆動,賭氣似的往自己嘴裡送了一大勺粥,「不想理我也行,你幫我把花剪短了插在瓶裡,反正你得等到我阿姨回來了才能走。花也是祁善送的!」

  祁善原本托陳潔潔捎來的是一束馬蹄蓮,阿瓏房間裡還有她喜歡的合歡花,是一大早老秦讓司機新剪了送過來的。阿瓏想把它們插在一處,兩種花材相互搭配,須做修剪才能好看。

  「我不懂這些。」子歉冷淡道。

  「把合歡花的枝條剪短你總該會吧?」阿瓏注視著他,半點睡意也無。

  子歉站了一會,拿起剪刀。與其和她靜對,他寧願處理那些花花草草。

  午後的病房一片靜謐,他人站在日光與陰影交接之處,單手拿了枝花不知如何下手,一向表情冷硬的臉因那一分困惑而顯出了柔和。阿瓏平心靜氣地看,她以前怎麼會認為子歉不如周瓚好看,周瓚是可使人麻醉的曼陀羅,渾身有毒,子歉才像可供她依靠的樹,筆直堅忍,鬱鬱青蔥。

  「哎呀!」阿瓏輕喚一聲。剛剪好第一枝花的子歉看到她表情痛苦的臉,忙近身查看。

  「又怎麼回事?」

  「我傷口又癢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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