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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他笑了起來,明明半滴酒也沒喝,眼尾上挑的一雙眼似醉非醉,「你比它好太多了,可惜醉得厲害,沒法睡!」

  「少給我裝,趁火打劫的事你做得還少?隆兄都跟我說了。」朱燕婷擰了他一把。

  「我手重,你皮嬌肉貴,一不留神讓你的大導演看出痕跡,害你丟了下部戲怎麼過意得去。」周瓚依舊笑嘻嘻的,教人牙癢又狠不下心,「我找朋友給那家網站負責人通個氣,你讓壯壯也公關一下,需要意思的地方算我頭上。誰讓你為了陪我喝成那樣,難怪說情人還是老的好。」

  「再好你也沒要。」朱燕婷自我解嘲。她想起昨晚,她醉了,他還滴酒未沾,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她從前也為這個恨他,他含笑在她身旁,是最多情的無情。誰過得容易,他只是在一個女人那裡受了他應受的罪,可她呢,毫無背景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從一個龍套變成新劇女一號,改了年齡,動了骨頭,該付出的代價一點也沒有少,還要和比自己小十歲的新人競爭,被嘲笑至今沒有上過電影。他或許都知道,還誇她剛勾上的文藝片導演戲拍得好。

  朱燕婷本想讓周瓚滾的,可她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在他面前喝酒,非要他把自己送回酒店。結果他倒在她床上,非說自己困死了,什麼都做不了,一根手指頭都不肯動,卻有力氣發牢騷。他說他恨不得祁善馬上走,早走早踏實,女人真他媽麻煩,如果愛他是那麼倒楣的事,她想跟誰在一起他都成全她。

  這樣的周瓚是朱燕婷感到陌生的。愛一個人時別人把他的心掏出來,他疼也說不疼。不愛的人把心掏給他,他看見也當眼瞎。

  「我早看不上你了。」朱燕婷雙手環抱胸前,「我認識的人裡,長得比你好一百倍的也有,更別說比你有錢有才的了。幸虧當初沒和你在一起我才有今天。」

  「是誰以前哭著說要愛我到死的那一天。」周瓚笑著歎了口氣,他穿好鞋子站了起來,俯身抱了朱燕婷,「晚上的飛機,我就不去送你了。」

  朱燕婷嫌棄地推他的肩膀,手落在他背上,輕得像羽毛,「誰稀罕你送。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討厭祁善,別讓她稱心如意找到好男人。你快去禍害她吧,看你們相互折騰,我心裡才高興!」

  「高興就好,你笑起來好看。」周瓚摸摸她的頭髮,「我只是你的觀眾,你一定站得比我們都高,讓人仰起頭看。等到我們老了,你還會很美,說不定拿了影后,我這個前男友臉上也有光。」

  敷著面膜的臉看不出熬夜的細紋和眼角的濕痕,朱燕婷放任自己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再一次,最後一次!她喉嚨裡有微不可聞的氣息聲,指甲掐著他的肉,「別跟我來這套。我忘不了你,是因為你在我最灰頭土臉的時候陪過我一段。可我盼著你早一天髮際線變高,有肚腩更好。周瓚,到時你最後一點值得我懷念的影子也不存在了,祁善看到你變成那個樣子,也會活得更踏實。」

  周啟秀從外面回到公司,子歉坐在沙發上等候。見他走進辦公室,子歉也站了起來,喊了聲「二叔」,只有眼神在無聲地詢問。

  子歉知道二叔剛去見了老秦。老秦不肯相信子歉弄傷阿瓏只是意外,面對子歉的賠罪他始終一言不發,周啟秀送去「聊表心意」的補償統統被司機送了回來,連醫療費用也沒讓周家插手。可阿瓏護著子歉,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還非要子歉去醫院陪著她才肯消停。老秦沒給子歉好臉,卻默許了他出現在女兒跟前。

  阿瓏的傷沒什麼大礙,子歉往醫院也跑了一周,這次老秦親自邀周啟秀和幾個老朋友聚聚,誰都知道這絕不僅僅是為了喝茶而已。果然,閒話不過片刻,就有人笑言阿瓏和周家有緣,又勸老秦放寬心,女大不中留,現在年代不同了,孩子找個稱心的最重要。緊跟著又有人誇起了子歉的品貌和能力,說他比周瓚不知道強了多少倍,還力主既然都是周啟秀的親骨肉,家族裡也已默認了子歉的身份,就應該讓子歉成為周啟秀光明正大的兒子。

  周啟秀連稱「慚愧」,實則頭大如鬥。他怎麼也想不通,老秦家的這個女兒偏跟他的兒子對上了,之前是阿瓚,好不容易讓事情過去,氣還沒喘過來,子歉又惹了麻煩上身。別人都說他膝下兩個孩子皆英英玉立,品貌出眾,他一度引以為傲,現在看來這哪裡是什麼好事,反成了煩惱的根源。

  看老秦的意思,竟是連子歉曖昧的身份也可以忽略了。他素來溺愛女兒,什麼都順著阿瓏,有心成全她的心思。可除此之外未必沒有更深的緣由。老秦和周啟秀這幾年牽扯太深,子女聯姻必然將兩家的繩子徹底綁牢,萬一前路不妙,除了共同進退再無別的選擇。

  周啟秀這幾年已有從老秦的關係網中逐漸抽身的打算,再去蹚這渾水並非他心中所願。可是他已經拒絕老秦一次,這一次老秦再度鬆口,他若還是拂了這番「垂愛」,和當眾打老秦的耳光沒有分別,誰也丟不起這個臉。周啟秀只能在人前笑言:「孩子大了,由他們去。我是巴不得有這個福氣。」

  他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也算表了態,他樂觀其成,子歉打死不願意,老秦也沒法子綁著他進洞房。周啟秀打算讓子歉儘快到分公司去,他和祁善兩情相悅,到時木已成舟,阿瓏也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至於周啟秀他自己這些年也把身外事看得淡了,老秦惱他,橫豎他這把老骨頭奉陪到底。

  子歉從周啟秀的鬱鬱神色中看出端倪,他想跟周啟秀一起去的,一人做事一人當。是周啟秀沒讓。周啟秀心裡總把周瓚看成長不大的孩子,子歉太讓他省心,令他幾乎忘了,子歉也只是一個年輕人,有血有肉有氣性。周啟秀不願他承擔更多不屬於他的包袱。

  「你啊,阿瓚混帳,你是糊塗。」周啟秀坐到沙發上,像個真正的父親般責駡子歉。

  子歉從沒有像此刻一樣為自己一時頭腦發昏踩的那腳油門而後悔,他那天仿佛中了邪。他半跪在周啟秀身邊,肩膀下沉,黯然道:「我錯了,二叔。」

  「你說阿瓏這孩子……唉!」周啟秀年輕時也是一身風流債的人,女孩的追逐和仰慕他並不陌生,樹欲靜而風不止,他也沒辦法苛責子歉,只是感歎造化弄人。「小善願意的話,你們的事儘快定下來。我明天陪你去你祁叔叔家裡走一趟。」

  「可是……」

  周啟秀面色放柔,「沒什麼可是的,感情的事勉強不來。我不會逼阿瓚做他不願意的事,同樣也不會讓你拿終身幸福做賭注。」

  第四十一章 沒有魂魄的自由

  子歉去了醫院。秦家的老保姆打電話來訴苦,說他兩天不露面,阿瓏悶悶不樂,從今天早上到中午只喝了一勺粥就說飽了,誰勸都不管用,這樣下去傷怎麼能好。

  她一日不痊癒,他一日不得解脫。

  阿瓏所在的VIP病房遠沒有子歉所想的那麼冷清。床前圍了幾個人,除了盡心盡責的老保姆,陳潔潔也坐在床邊。更讓子歉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床頭櫃旁修剪花枝的人竟是祁善。

  「你……來了。」子歉把阿瓏指明要買的蛋糕放下,眼睛看著祁善。

  祁善回頭朝他笑笑。

  阿瓏嗔道:「祁善姐怎麼不能來看我了?」

  祁善昨天在陳潔潔的花藝店訂了一束鮮花,托陳潔潔向阿瓏轉達問候之意。這是她想到的折中法子,陳潔潔欣然應允。誰知阿瓏今早收到了花立即給祁善打電話,除了道謝,一個勁說:「祁善姐你為什麼不來看我?我腿動不了,躺在床上快悶死了。是不是因為我爸罵了子歉你不高興?」

  正趕上週末,祁善再推託反顯得小氣。她剛到,話還沒說上幾句,子歉也來了。

  子歉和陳潔潔打招呼,問了阿瓏今天的醫囑。老保姆極有眼力見地把雞肉粥又端了上來,阿瓏撲閃著大眼睛看子歉,吃進嘴裡的任何東西都是甜美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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