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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他這樣不動聲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阿照反而不知怎麼說下去,這事太難以啟齒,讓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吞吞吐吐了起來。

  「我……」

  「你是說這個?」傅鏡殊伸手在辦公桌的檔堆裡翻了翻,找出一份東西扔到阿照面前。

  阿照拿起來一看,血直沖往腦袋。他手上拿著的是好幾張偷拍的照片,照片裡如膠似漆黏在一起的兩人不是他和明子又能是誰?

  「七哥,我那時不知道她的身份,我可以發誓的!」

  傅鏡殊笑了笑道:「你當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還這麼做,那我就該擦亮眼睛了。」

  「你怎麼會有這個?」阿照心中驚魂難定,莫非七哥早就對他不信任了?

  傅鏡殊定定看了阿照幾眼,才反問道:「你說呢?」

  阿照想起了剛剛離開的傅至時,恍然大悟,咬牙切齒道:「我就知道是那個王八蛋,卑鄙小人!」可他再怎麼痛駡傅至時,也無法掩蓋手裡握著的事實,這件事是他做錯在先,才被人抓到了把柄。他雙手握拳道:「我對不起你,七哥,你要怎麼打發我都無話可說。」

  傅鏡殊倒像被他逗樂了,「怎麼打發你,把你們雙雙浸豬籠?」

  阿照顯然沒有開玩笑的心思,很難配合他做出稍微輕鬆的表情。傅鏡殊收起了笑容,平靜地說:「我要是存心怪你,也不會把這個給你看了。我和賈明子的事的確是雙方家長都有意,我也認真考慮過,但是她還太年輕,看得出來她對聯姻的事並不熱衷。這件事本來就是能成更好,成不了也不能強求,我在鄭太太面前也是這麼說。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又那麼巧讓你們遇上,我……可以理解。不過,要是你沒到放不下的地步,我也希望你最好不要再和她來往,畢竟她身份特殊,這事捅到老人家那裡,大家顏面上都不好看。」

  他的語氣並不重,阿照聽著卻又是一頭一臉的汗,「我再也不會見她,七哥,你放心!」

  「這也是我一開始提醒你做事要穩重,凡事三思後行的原因。你自己謹慎小心,才不至於被別人抓了把柄。你好好想想。」

  這如同兄長一般的諄諄教誨,讓阿照幾乎紅了眼眶,恨不得當場剖出心來給他看。

  「七哥,我錯了!我以後都不會再讓你失望了。」阿照賭誓一樣說道。他沒有想到自己捅出了那樣的婁子,七哥了然于心,都還能既往不咎,越是這樣,越讓他無地自容。

  「阿照,當初我把你帶出瓜蔭洲,放在身邊做事,一半是方燈開了口,另一半也是因為我瞭解你的本性。我自幼沒有兄弟姐妹,在我看來,你和我的親弟弟也沒什麼兩樣。平時可能對你太嚴厲了,可我的本意是為你好。」

  「我知道!」阿照心中那股熱流再度澎湃,別說是讓他聽七哥的話,就算七哥這時候讓他去擋刀子,他也半點不會含糊。他哽咽道:「七哥,我是個孤兒,從小被人欺負,沒有你和我姐,我什麼都不是,在我心裡你們就是我的家人,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加重要。我們會一直像小時候那樣,做任何事都是一條心!」

  傅鏡殊聽了他這番話竟有些惆悵,他像是想到了什麼,自己先苦笑了,「怎麼可能再像過去一樣?阿照,人是會變的。」

  「我不會!」阿照傻乎乎地說,他見傅鏡殊惆悵不語,這才明白自己表錯了情,七哥現在心裡想的根本不是自己。他想起崔敏行的話,又聯繫上方燈最近的行蹤,猶疑地問:「我姐對那個姓陸的是來真的?」

  「也許吧,她居然說要跟陸一走。」傅鏡殊面露苦澀。

  阿照大驚,「走?她要去哪?這不可能!」

  「我剛聽說的時候也和你一樣難以置信。但回過頭想想,我欠了她太多,她會這樣也不奇怪。」

  「不行,我要去找我姐,那個姓陸的小白臉有什麼好,哪一點配得上她。我姐只是賭氣罷了,我不會讓她就這麼走!」阿照大聲道。

  「你勸不了她,這件事你不要管,讓我再想想。」傅鏡殊合上面前的資料夾,有些疲憊地說,「你先出去吧。」

  阿照點頭,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轉身看了一眼。他從沒見過姐姐和七哥鬧得那麼僵,以前他們再怎麼吵,心裡都是想著對方的。他雖不是細膩的人,但是這些年離他們最近,看得最真切的那個人只有他,有些事,心思簡單的人反而看得更加明瞭。別人都猜不透方燈和傅鏡殊的關係,阿照只知道一個事實,能讓姐姐不顧一切的人只有七哥,而能讓七哥黯然失措的那個人,也只有姐姐。

  他心下擔憂,多嘴問了一句,「七哥,這麼多年,我姐在你心中到底算是什麼?」

  在阿照眼裡,他的七哥是無所不知的。但是這一次,面對他的問題,傅鏡殊良久不語,過了一會兒,手上握著的筆輕輕掉落在辦公桌上,他也仿若未覺。

  一轉眼又近年底,布藝店的生意更忙碌了。桔年上午去醫院探望生病的侄女,請了半天的假,回到店裡,本打算換上制服,卻看到方燈在更衣室的凳子上坐著發呆。

  「對了,老闆娘,我上次去觀音寺給你求了個簽,你要不要看看?」桔年說著在她米袋一樣的布包裡一陣好找。

  方燈都快忘了這件事,她有些茫然地接過桔年手中皺巴巴的黃色薄紙,上面寫著」觀音靈簽第十簽中簽寅宮」。

  「龐渭觀陣?」她吃力地辨認紙上的小字,「……石藏無價玉和珍,只管他鄉外客尋。宛如持燈更覓火,不如收拾枉勞心……什麼意思?」

  桔年指著簽紙的最後一行說道:「這裡不是寫著嗎?此卦持燈覓火之像,無需限意,眼前是真。」

  「眼前是真?」方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是我理解的意思嗎?那麼說,我做的決定是對的?」

  她把簽紙攥在手心,抬頭看著桔年,「你真的相信這些?一張破紙,幾句含含糊糊的話就能洩露天機?」

  桔年想了想,才回答道:「我是這麼想的,有些東西,你要是不信,什麼都是偶然,可要是你相信,什麼都是註定。」

  方燈聽後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卻詭異地將話鋒一轉,「桔年,我想要轉讓布藝店,你有沒有盤下的打算?」

  桔年嚇了一跳,「你為什麼忽然間要把好好的一個店給轉出去?」

  「我有離開這裡的打算。你只要說,你想不想盤下來?」方燈找到桔年不是沒有理由的,布藝店開張這幾年,桔年在店裡投入的精力並不比她少,她想不出還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

  「我哪有那麼多錢?」桔年訥訥地說。

  方燈報了一個價格,低得讓桔年也頗覺意外,「你就這麼著急走?這個店你完全可以賣到更好的價錢。」

  「我希望能把這個店交給你。你不用立刻答覆我,錢的事我們可以商量,你再想想辦法也行,但我等不了太久。」

  桔年對這個店不是沒有感情,方燈這麼一說,她也有些動心,「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這個店對你來說很重要。」

  「那都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你不也是嗎?」桔年這段時間的一些變故方燈也不是全然不知,她忽然問,「你說,人要怎樣才能做到放下和寬恕?」

  桔年吃驚地笑了,「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

  方燈有些失望,但她原本也沒指望得到答案,「我知道,這對誰來說都不容易。」

  桔年點頭,慢吞吞地換上制服,她拉平衣角,又對方燈說:「老闆娘,你聽過這樣一句話嗎?『夜雨秋燈,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樓東風,往事不堪回首了』。我想這段話的意思無非是,無不可過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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