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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方燈順手拿起桌上的裁紙刀朝他扔過去,「你少說廢話。我再跟你說一次,別盡惹事,小心兔子急了還咬人。」

  阿照被澆了一頭冷水,臉上不服,卻不敢爭辯,灰溜溜地走了。方燈靠在椅背上想得出神,那些東西真的是她教會阿照的嗎?她把一個懦弱的小可憐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驍勇少年,自己卻越來越膽怯?或許她只是受夠了夾縫裡泥潭中為生存、為出頭而不計代價、不擇手段的生活。黑暗裡的人越點亮燈火就越警惕微光後的兇險,而習慣了陽光的人只要相信每天太陽照常升起,就會感到安心而滿足。人為什麼不能活得簡單一些,那樣反而容易放過自己,這才是快樂的根源,就像……陸一。

  方燈閉上眼睛,頭還有些隱隱作痛,都是宿醉惹的禍。她今早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陸一家的沙發上,廚房傳來攪拌機的聲音。屋子的主人見她坐起來,就端來一杯顏色詭異的液體。

  「難受嗎?喝完這個會好一點。」他看上去倒是顯得神清氣爽。

  方燈頭沉沉地灌了一口下去,險些沒當場嘔出來,「這是什麼鬼東西?」

  陸一說:「這裡面有香蕉、芹菜、牛奶和一點點蔥。相信我,這是我們家的醒酒秘方。」

  「你們家的醒酒秘方就是把廚房垃圾桶裡的東西攪拌在一起喝下去?」方燈被那難以言說的怪味道一激,竟然真的醒了幾分,嘀咕道:「說不能喝都是假的,你的狀態居然這麼好!」

  陸一又給她弄來了一塊熱毛巾,「酒品太好絕對不是個優點。」

  方燈捧著腦袋說:「不行了,我現在的樣子肯定半人半鬼的。我先回去收拾一下,免得嚇壞了你。」

  她站起來打算告辭,卻聽陸一在身後叫了她一聲。

  「方燈,你打算就這麼走了?」

  方燈回頭說:「我們已經錯過了酒後亂性的時機,而且我也不會對你負責的。」

  陸一笑了起來,「你不是還沒拿到你想要的東西?」

  方燈本以為有些事會和酒精一塊散去,看來她錯了。

  「什麼?」她揣著明白裝糊塗。

  陸一卻是個不太會繞彎子的人,他直截了當地說:「就是昨晚你說想從我這裡得到的東西,也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開玩笑,事已至此,方燈也不打算再裝下去。她坐回他的身邊,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你說,你想怎麼樣?我怎麼才能拿到我想要的東西?」

  「說出來。」陸一言簡意賅地回道。

  「什麼?」方燈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陸一又笑了,「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該給你什麼?」

  他的語氣就好似她向他索要一張廢紙,或是一塊糖,只要他手頭上有,就可以隨隨便便奉上。方燈竟有些糊塗了,她看不清他究竟是個傻子,還是城府太深。

  她更願意相信是後者,但無論怎麼樣,她都已打算豁出去。

  「我要你爸爸遺物裡的一份文件。」

  「文件?」陸一想了一會兒,起身走到書房,拉開第一個抽屜,從裡面翻出一個盒子。」我爸爸沒有什麼遺物。房子給了我繼母,錢和撫恤金我留了一部分,他生前的衣物和書大多捐了出去,工作方面的大部分文件和卷宗都是屬於事務所的,由他的合夥人接收了。如果要說遺物,那就只有這個了。」

  他把一個毫不起眼的塑膠盒子推到了方燈面前,「這裡面是我爸出事時隨身帶著的東西,交警把它們封存起來交給了家屬,我繼母不要。我就想,留下來當做紀念也好,這些東西好歹陪伴我爸走過了最後一程。」

  方燈木然地拿起盒子,這不正是裝有她照片的那一個?當時她只顧往隱秘處找,這個盒子擺在觸手可及的位置,裡面又多是她的照片,她倉促中也沒細看,這時才發現盒子下層還有一本過期的護照、發黃的全家福、身份證、錢夾、打火機和薄薄的幾張紙。她展開有些發皺的紙,其中一張赫然就是傅鏡殊的血液鑒定結果,和她車禍後毀掉的如出一轍,後面還附有一張銀行匯款憑證,金額並不大,收款人正是已經去世的化驗員。這些東西想必是陸寧海放在貼身口袋裡,她只搜過了公事包,還以為自己已經毀掉了所有證據,殊不知這些東西在出事後被不經意保留下來,而它的擁有者就把它隨意放在顯而易見的地方,她卻看不見。

  陸一看方燈的視線停留在那張紙上,好奇地問了句:「傅鏡殊是誰?你認識他?」

  方燈仍沒能從這出乎意料的一幕中徹底回神,只點了點頭。

  「它對你很重要?」陸一又問。

  其實方燈不確定他問的是」他」還是」它」,但無論哪一個,答案無疑都是肯定的。她緊緊把那兩張紙拿在手裡,打起精神反問道:「對!你說吧,你到底要怎麼樣?」

  陸一不明所以地笑了起來,「什麼怎麼樣?既然你用得著,那就拿去。這些東西對於我來說就是廢紙。」

  「我要,你就給我?別裝聖人了行嗎,把自己扮得無欲無求的累不累?既然是廢紙,你怎麼不早扔了它?你這樣讓我覺得很虛偽,還不如把條件說得痛快點!」方燈毫不客氣地說。她壓根不相信世界上有只求付出不求回報的人,所有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欲求和貪念,或大或小,或無害或可怕,作惡之人追逐名利美色,行善之人嚮往他人的崇敬和內心的滿足,雖有高下之分,卻沒人能倖免。

  陸一被她這麼一說,面上露出幾分尷尬,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遲疑了許久才說道:「我也不是無欲無求。方燈,老實說當我知道我身上有你想要的東西,而且這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時候,我松了口氣。在這之前我一直很困惑,你為什麼忽然和我走得那麼近,從你踏進我家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生活在惴惴不安中,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喜歡上我,我怕自己身無長物,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到頭來反而讓你失望。」

  他說到這裡才抬起頭來直視方燈,那份難堪還在,眼神卻坦然,「現在我知道,你是為了這份東西來的,這對我來說一點損失都沒有。如果不是它,恐怕我這輩子只能在背後偷偷地看你,現在至少有一段很快樂的記憶,就算你拿著它馬上從我的生活裡消失,我都覺得值了。我想裝得輕鬆一點,大方一點,讓你以後想起我,會說,這是個傻子,但還算個不錯的傻子。沒想到連這都弄巧成拙,看來我是傻得無藥可救了。但是有一點我能拍著胸口保證,我對你沒有惡意,一點也沒有。你就這麼想,一個億萬富翁不介意女人愛上他的錢,一個窮光蛋可能也願意為他愛的人割一顆腎,這是他們僅有的能拿出手的東西。能夠用這些為自己愛的人做點事,對方正好也需要,這是件好事。你現在從我手裡拿走的只是一張紙,我有什麼不肯的?」

  方燈竟無言以對,她只覺得被酒精燒灼過的腦袋疼得更加厲害,以至於整個人都無比混亂了,世界也仿佛是顛倒的。陸一看她狀況不佳,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被她警惕地避過。他無奈地將手收回,臉上有了然,也有失落。

  「方燈,假如我說,我確實有個條件,你會覺得我齷齪嗎?」

  「你說!」方燈急不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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