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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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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廷把手放在摩托車扶手上,「止安,我知道很多事情對於你來說是不公平的,這些年在外面或許也吃了不少的苦,但並不是沒有人……關心你的。」 「別跟我說這些。」止安看著紀廷,把他的手從車頭上拂開,「紀廷,別把你自己看得太偉大,其實你誰都救贖不了,你自己就是個可憐蟲。」 他看著她揚長而去。 她最後說,「走吧,別做一些無謂的事情。」可是,他生命中正確的事情已經太多。 從那天起,只要有工作時間允許,他基本上都會在晚上出現在左岸。其實這樣做真的很愚蠢,他知道。就像瘋狂版的守株待兔,那棵樹苦苦等不到兔子,就將自己連根拔起,迎了上去。 時間長了,左岸的熟客也有不少人對那個安靜的年輕人有點印象,他通常都獨自一個人坐在角落裡,點一杯溫開水,大多數時間都在靜靜看著那個美麗和冷血同樣著名的女酒保,high到沸點的場合裡,只有他在那置身其外,卻也不顯局促,落落大方,風儀靜好。 止安的脾氣他知道,軟硬不吃,所以他不是沒有碰過釘子,大多數時候她都完全當他隱性,連惡言惡語都懶得給他。他也不計較,有時她抽煙實在太凶,他就會走過去,把煙頭拿下來,掐滅,她再點,他再掐。有幾回她都惱了,他還是看著她淡淡地笑,仿佛等著她的怒氣,他越是這個樣子,她越覺得對他生氣根本就是件沒有意義的事情。紀廷就是這樣一個人,從不咄咄逼人,但是他的堅持是柔而韌的,像流動的水,你甚至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可以斬斷它。 有時止安不上班,他就會失望而歸,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那個右邊臉頰有酒窩的年輕女服務生也會偷空坐下來跟他搭訕幾句,她說:「我見過迷止安的,女朋友跳樓都不管的也有,就沒見過你這樣的,現在火山孝子這一招已經過時很多年了哦。」 紀廷笑而不答。 她又問「你不覺得止安發狠的時候很不給面子嗎?」 「她一直這樣呀。」他對好奇的年輕女孩說。 她不禁嘆服,喃喃自語:「她強由她強,清風拂山崗;她橫由她橫,明月照大江。帥哥,你果然是內功高手,難怪她雖然給你張臭臉,但也發不起飆。」 「要不這樣,我跟你聊天呀。」她一付慷慨就義的表情。 這樣的聒噪讓他有些許頭疼,「好像你的同事們都挺忙的。」 那女孩乾笑兩聲,眨了眨眼睛,紀廷還是第一次見到交談的欲望如此強烈的人,臉上仿佛都在寫著:「跟我說話吧……」他不便拂了她的意,只得說:「你想聊什麼?」 「你可以問我叫什麼名字,家在什麼地方呀。」 「……」 「然後我就可以告訴你我叫紅星三號,從宇宙來,歡迎你到我們外太空做客。」 …… 讓紀廷完全沒有相到的是,這場漫長而無厘頭的交談帶給他的無奈最後完全被驚喜取代。他在她無數次軟磨硬施「叫我美女」的要求下敷衍地說了一聲之後,她居然塞給他一張寫著地址的餐巾紙,「說實在的,你每次這樣點杯水坐一晚上,我們老闆娘也挺頭疼的。」 第二天早上,紀廷提出換休半天,他甚少請假,因此袁教授也很通情達理地給了假。他按著那女孩給的地址一路找去,最後計程車司機無比確認地告訴他:「就是這裡」的時候,他才困惑地了車。眼前的這棟騎樓式的老式建築地處城市的腹地,是著名的老城區,若干年前的十裡繁華之地,跟這棟樓一樣,雖然已不復當年的風光,但也絕不是一個獨自在外打工度日的女孩子可以租下來的地方。 他正猶疑間,小院子後的正門被人拉開,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果然是止安,尾隨著她出來的是一個男子,他認得這個人,謝斯年。紀廷以為自己看錯,然而事實上他在鐵門之外,隔著鐵藝的柵欄裡邊的一切無比清楚,榕樹的樹影下,止安的身影更顯單薄,肩上還是背著畫具,謝斯年的一隻手落在她的腰上。 「真的不去?」謝斯年問。 止安不語,但神色卻決絕,在她上面幾步看到門口的紀廷之後,這樣的決絕又換成了刹那的愕然。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的語氣中沒有半點溫度。 紀廷不答反問,「你怎麼會跟他住在一起?」 「你憑什麼問我?」止安冷笑,轉頭對身後的謝斯年說,「你送我一程。」 她與謝斯年往停靠在一旁的車子走去時,紀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還沒回答我。」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柔和溫潤,掌心卻是炙熱的,止安的眼裡閃過些許的痛楚,如同被他手心的溫度灼傷,他還是隱忍地看著她,靜靜等待她給他一個回答。他期待她的否認,只要她肯開口說「不」,他什麼都相信。 「別礙著我,今天我沒心情跟你廢話。」她掙了掙,那股決絕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只是語氣中似乎也種異樣的焦灼。「謝斯年,你先去開車,我馬上就來。」 她直呼謝斯年的名字,他本該是她的老師。紀廷不知道自己的手握得多緊,緊到他自己也感覺疼。那手腕在他的掌握之下顯得如此纖瘦,跳動的脈搏清晰可辯,原來她也有跟他一樣的心跳頻率,她這樣地狠,一絲餘地也不留給他,幾乎就像沒有心。 謝斯年的車子開了過來,他搖下了車窗,帶點玩味看著車外的兩人。 「鬆手!」她此刻看他,猶如看個陌生人。 紀廷咬牙,終於鬆開。她隨即上車,毫無留戀地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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