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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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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怡藏在心裡的擔心持續了一年多,終於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某一天,她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抹紅,獨自呆在自家的衛生間裡,她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如釋重負。出來之後,她將媽媽偷偷拉到了房間裡,告訴了她這個秘密。汪帆摸著止怡柔軟的髮絲,感歎,「你們都長大了。」 是呀,女孩開始長大了。止怡覺得自己的身體每天都在變化著,生長著,雖然這變化是緩慢的,但是她感覺得到。她就像藏在溫室的泥裡一個冬天的種子,努力地抽芽。她長高了一些,但更讓她尷尬的是胸口也在萌芽,帶著微微的疼痛,難道這就是成長的痕跡?止怡對於這樣的變化感到無所適從,有時候她在鏡子裡看著自己,仿佛跟以前不一樣了,仔細看好像什麼也沒改變,依舊是淡淡的眉目,如隔著水霧般朦朧。她求著媽媽給她買了大一號的校服,想要遮住慢慢凸顯的曲線;她開始愛上了那些纏綿悱惻的小說和文字,專挑著哀婉的詩詞去記誦,然後憑白地感傷。紀廷的媽媽徐淑雲是中文系的副教授,專攻中國古典漢語言文學,家裡有整牆的藏書,止怡喜歡到紀廷家的書房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越長大,看到紀廷的時候,就越有一種手不知道往哪裡放的窘迫――她明明是為了他而期待長大。這時的紀廷已經是高三畢業班的學生,是個大男生了,他雖然還像小時候那麼照顧止怡,卻也不會跟以前那樣日日上學放學在一起,所以即使察覺到了小女孩的變化,也無心去深究裡面的原因,他只知道現在止怡在他面前,有時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她也說沒有,他也就笑笑由得她去了。 每一次看著紀廷的背影,止怡都暗自責怪自己沒有用,很多次,獨自看著在水裡游來遊去的金魚,她都在問它們:為什麼她就不能像止安那樣,像一顆野生的小樹,無比舒展,恣意生長。止安十五歲的時候身高已經超過了1米六四,她雖然不是班上個子最高的女生,但是不管男生還是女生,看著她的時候都仿佛仰著頭,她長得跟止怡越來越不像,鳳眼狹長,顴骨微高,鼻樑尖挺,雙唇俏薄,五官分開來看都不算特別出眾,可組合在一起,卻是一種驚人的光采四射。止安的美是生動的、淩厲的,帶有一種不可逼視的凜冽,她這個時候已經剪掉了從小留的長髮,頂著一頭短而微亂的頭髮,不僅不像個假小子,反而讓她小小的一張臉上五官更為鮮明立體。她身材高挑瘦削,並不具備傳統審美的豐滿胸臀,可她無論走在什麼地方,都是挺直了腰,微微抬著下頜,因為這個時候的她已經知道了美麗本身就是一個女孩與生俱來的資本,而她當之無愧地擁有這樣驕傲的資本。 止安看人的時候,總喜歡微眯著那雙漂亮狹長的眼睛,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眼前的人,臉上永遠是懶懶的,無所畏懼的神情,所以即使她從小成績優異,也不是個在大人那裡討喜的孩子,尤其是教工宿舍區那些年老的街坊阿姨,她們喜歡在茶餘飯後用嫌惡而惋惜的口氣談論顧教授家的小女兒,在她們看來,小小年紀長得如此耀眼,一雙眼睛像要把人的魂魄勾了去,這本身就是種原罪,何況性子更是張揚放肆,完全就是個不安定的因素。 當然,這樣的話背後說說也就罷了,止安的脾氣周圍一帶的人都是見識過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得罪了她是要睚眥必報的,她誰都不怕。這幾年,顧維楨夫婦對止安的管束越來越感到無力,她軟硬不吃,誰的帳都不買,只做自己想幹的事。好在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個頭腦清醒的孩子,知道什麼是對自己好,所以雖然不好約束,但一路成長過來,倒也沒有行差步錯,拋開任性妄為不談,止安從小都是學習優異,不用操心的孩子。 當然,讓街坊的婦女同志們那麼憎惡她的原因,除了她的容貌和脾氣,更多的是因為她們家裡半大不小的兒子、孫子,偏偏就吃 「小妖精」那一套。小時候跟止安泥裡水裡玩鬧的男孩們,現在大多都成了在她面前紅著張臉的傻小子,就連曾經被她騎在身上狠狠揍哭過無數回的小胖子,搜羅到什麼好東西,也整天思量著怎麼樣才能讓止安收下。 沒有人比止安更清楚自己在男孩子眼裡的吸引力,可她並不覺得這是種應該隱藏和壓抑的東西,她樂意看到男生眼裡渴望的光,吝嗇而又善用著她的吸引力,她誰都不靠近,可是誰都以為止安對他的疏遠是特別的。偶爾她也會有特別感興趣的男生,或是高傲的、或是沉默的、或是甜蜜有主的,總之越是難以靠近的她越喜歡靠近,而且非得到不可。15歲的顧止安已經像一種毒,明明知道沾不得,可偏偏有人飲鳩止渴。 第七章 「紀廷,你看是誰來了,不會是找你的吧。」紀廷被身邊的人用力拍打著手臂,不得不抬起用手支著的頭。 說來也是種緣分,從小學五年級他轉學過來開始,初中、高中,一路他跟劉季林同班。很多人,包括他的父母都很難理解,斯文安靜的好學生紀廷怎麼會一直跟劉季林保持良好的交情。劉季林的父親原本是G大附近郊區的農民,年輕時靠著做包工頭髮了家,後來一舉承包下G大的學生教工食堂,家境殷實。劉季林天生活潑外向,從小有點小搗蛋,成績不好,話多,一說起來生冷不忌,初中的時候他到過紀廷家裡做客,書房裡、飯桌上都屬他嗓門最大,話語間不經意蹦出的帶髒字的「語氣助詞」和不好笑的笑話讓紀培文和徐淑雲暗裡皺眉,兩人當時倒沒有說什麼,但是看到高中以後紀廷和劉季林居然還是同班,並且時常放學後還在一起,交情比一般同學都好,不禁有些擔憂。為此紀培文還特意找過紀廷談心,無非是旁敲側擊地跟他談些孔子的「益者三友」、「損者三友」之類的話題,見兒子良久不語,也不爭辯,他便說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這些你媽媽從小就教過你背誦,你是個好孩子,應該知道爸媽的良苦用心,年輕人,方向一定要正確,擇友也是關鍵。」紀廷則低頭玩著手裡的筆--這是他從小的習慣,等到紀培文說完了之後,他才接口:「爸爸,您說的很對,我明白您的意思。」紀培文滿意地拍拍兒子的肩膀站了起來,卻聽到紀廷繼續說道:「可是,我也記得媽媽還教過我『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歟,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歟,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您覺得呢?」當時紀培文並沒有料到兒子會這樣反將了他一軍,他是理工科出身,畢竟不如妻子在這方面的浸淫,一時無語。紀廷抬頭看著他,又說了一句:「爸,難道您不覺得孔子很悲哀,他沒有朋友。」紀培文不由重新看了看兒子,紀廷長高了,站起來已經跟父親平肩,他面容像母親,白皙俊秀,說話語調柔和。紀培文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長大了的兒子,還是他從來就沒有懂過? 總之,紀廷還是很少像青春期的男孩一樣,拼命地用忤逆大人的意思來證明自己,大多數時候他都耐心傾聽大人的教誨,只是少部分他認定的東西,會一直堅持下去。所以儘管父母有微詞,可他跟劉季林的友誼一直在繼續,雖稱不上知己,倒也是說得上話的人。其實他也搞不清為什麼會跟劉季林這樣性格的人結交,但是跟劉季林相處,他覺得輕鬆。 在教室裡的大多數時候,紀廷都喜歡保持一手支著頭,一手玩筆的姿勢,眼睛看著書本,有時的確是在看書,有時則神游,高中快畢業了,跟許多同學截然不同,他對高考不緊張,但也沒有期待。除了不擔心自己成績的原因外,更多是因為他覺得考成怎麼樣都沒有區別。G大的物理系是學校的優勢學科,在國內處於領先水準,而紀培文是系裡面的博士生導師,在凝聚態物理學方面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專家,主持著系裡面凝聚態微結構物理這一個國家重點實驗室,他老早就計畫著兒子能夠子承父業,把他的學術專長延續下去,所以,紀廷高中畢業後進入G大物理系就讀,本科畢業後繼續深造,然後成為父親學術上最得力的助手和繼承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紀培文甚至還想過,以紀廷的聰明和不易受外界干擾的性子,在學術上超越他也不是不可能的。就連劉季林也常常戲稱:紀廷的面前之一條通往光明的科學大道。 關於物理,紀廷倒也不是不喜歡,知道他的成績證明也這一點,他也瞭解父親的成就,成為一個像他父親那樣受人尊敬的學者也是件好的事情。如果這條路他註定要那麼走下去,那為什麼還要期待?有時他在心裡想,要是高考的那一天,他忽然昏厥,或者忽然暴病,那麼他的人生會不會改變?也許不會,即使補習一年,他依然會成為一名「光榮的大學生」。 他就是在這樣的心思中被劉季林粗魯地打斷,無奈地望向教室門口,他迎上了清晨的陽光。止安手裡拎著件東西站在他們教室門口,她隨便地站在那裡,身上穿著的是千篇一律的校服,裙角那裡皺皺地,讓人忽然有種想法,這修女一樣的校服原來在皺巴巴的時候是這麼漂亮。 「美女!」劉季林輕輕吹了聲色狼哨,跟班上的男女生一起抬頭看著門口的女孩,「唉,紀廷,說話呀,是不是找你的呀?」他著急地再次用力拍了紀廷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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