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雪小禪 > 煙花亂 | 上頁 下頁
三四


  撞了南牆我也不會回頭。

  我跟蘇小染說過,這一輩子,我認定了你了,好也罷壞也罷,讓我就是那枝藤,纏繞著你吧。人都說女子是藤,但男人成了藤,這條藤會更纏人。

  我出了院,接下來的若干天,我每天奔波著,為去美國做各種準備,表哥為了我聯絡了他極鐵的一個哥們,從前在北京搞房地產的,後來去了美國,現在紐約,他說,讓他擔保吧,應該沒有問題。

  去辦簽證時,我一直擔心會被拒簽,辦理簽證的是一個女孩子,我就那樣看著她,沒有說一句話。蘇小染說過,我的眼睛具有很強的殺傷力,任何女孩子都難以抵擋,我用我的眼神殺死了她的疑惑,她看了我幾眼,然後蓋上了章。

  我拿到了去美國的通行證。

  為了讓自己能夠堅持到能找到蘇小染,我瘋了似的吃東西,不愛吃也吃,吃高脂肪高蛋白的東西,豬肝牛奶,凡是能增強體質的我一直都在狂吃。

  蘇小染,你知道我在找你嗎,你知道我快瘋了嗎?無數次,我這樣的自言自語著。

  沒了蘇小染,我做什麼也沒有興趣了,整個世界已經崩潰了。

  公司給了表哥,我讓他繼續做我沒有做完的項目,他給我了兩百萬,我知道,我的公司不值這麼多錢,可我需要錢,我要去找人,而且是踏遍萬水千山去找人。

  這是我第一次出國,我沒有出國的經驗,更不會幾句英語,大學裡學的那幾天英語對於我來說簡直等於零,一切重新開始,我在一個月內把《新概念英語》和《旅遊英語》重新溫習了一遍,我沒有想到自己還會學習英語,我說得最好的一句是:你見到過一個叫蘇小染的女孩子嗎?

  秋天來了時,我坐上了去美國的飛機。

  空中小姐有迷人的微笑,飛機上有可口的飯菜,如果身邊有蘇小染,我一定會很貧嘴,但現在我悵然若失。

  我的身邊,是一對去美國探望兒子的老人,到了紐約,就有人接他們了。他們向我炫耀著兒子一家的照片,兒子是在哈佛讀的博士,兒媳婦也到了美國,孩子長得很漂亮。他們說,美國真是不錯,可我們還是喜歡南京,哎,要不是想孫子,才不會去呢。

  那張照片我看了好久,我哽咽著遞給他們,說謝謝。

  多麼幸福的一家人。

  如果是我,我應該有多幸福。

  父母還活著,那麼恩愛,滿頭白髮去照看孫子,兒子媳婦在國外,一臉甜蜜地笑著,中間是可愛的小孫子。多麼凡俗的幸福,在我,卻是這樣的難得。

  中途,飛機遇上了氣流,在猛然的顛簸中,所有人都尖叫著,只有我和老人安靜地坐著。

  生死由天啊——他們已花甲,而我已心碎。

  這就是不尖叫的主要理由。

  如果生是這樣的生,那還不如讓一切毀滅吧。

  如果留在世上我可以說一句話,那最後一句只能是:蘇小染,我愛你。

  十幾個小時之後,飛機降落了,我心裡不安,到底,我能找到蘇小染嗎?走出紐約機場,我看到有人舉著我的名字,是一個高大的黑人,上面寫著:沈丹青。

  我走過去,用極簡單的英語問著好,他給我看了表哥朋友的照片,然後比劃著。我沒想到他會派一個外國人來接我,我以為他會親自來,表哥說得千好萬好,到這裡來第一天,我就蒙了。

  他開車,拉著我往沈力家去,沈力,就是表哥當年在北京的朋友,也是我的擔保人。

  紐約逐漸呈現在我面前,大而空闊,深邃,霸道。空氣中傳來陌生的鋼鐵氣味,到處是高樓,我好像在森林中行走,完全搞不清方向了。

  陳,黑人叫著我,來,吃口香糖。

  他遞給我一片口香糖,我看到他的大嘴不停地咀嚼著,牙齒極白。他的肌肉太發達了,以至於我感到在他身邊好像一隻螞蟻一樣。他足有一米九,一邊吃口香糖一邊唱著英文歌,我聽不出來是什麼,可我知道,他很快樂。

  我的憂鬱一直延伸到了紐約。

  之前雖然想過沈力家的別墅有多豪華,可到了我還是驚呆了。

  中國人真是太有錢了,在紐約有這樣的房子簡直不可思議。

  門鈴響了,一個中國老太太的臉露了出來,她有四五十歲的樣子,一張嘴,地道的安徽口音,我想,這大概是他們家的保姆。

  是沈丹青吧,快來,等你半天了。

  來之前,表哥把我的照片給了沈力,想必全家人是看過了的。那是我在A大的照片,在一片櫻花樹下,我穿著白襯衣牛仔褲,用表哥的話說,年輕的時候也不算難看的男人。

  客廳顯然是歐式的,到處掛著中世紀的一些畫,我看了看,好多是雁品。但即使是雁品,我也知道價格不菲,和表哥比起來,沈力顯然是另一個檔次的。表哥還在國內發展,看人家,早搞到國外來了。

  我沒有想到沈力快五十歲了,還很年輕,也很有朝氣,出來時腳步極重,哈哈笑著,接著電話出來的。

  他說完電話才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說,來了?

  我哦了一聲。

  之後他又接電話,我完全被冷落在了一邊,好像是個局外人。

  對,我是局外人。

  在這中間,進來了一個女孩子,很洋化,穿著中性的衣服,一頭短髮,染得棕紅,用英語對老太太吩咐著什麼,她看了我一眼,然後上樓去了。

  老太太說,沈總的寶貝千金,三歲就來美國了,不怎麼會說中國話,嬌慣得不得了。

  我又哦了一聲。

  沈力終於接完了電話,你是沈丹青?

  對,我說,我是沈丹青。

  來找人?

  對,來找人。

  哦,他說,找吧,你可以常常來這裡,反正家裡人不多,不過,我不希望你給我添什麼麻煩,懂嗎?美國這個地方,屁大的事都是事,和咱中國不一樣,我希望到時你能安安全全地離開,明白嗎?

  明白,我說,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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