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小妮子 > 二十一夜薔薇之狼篇 | 上頁 下頁
六十一


  盛花呆呆地看著純,然而在純靠近他的時候,他卻顫抖了一下,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而這一步的距離,讓盛花和純兩個人的動作都僵硬了。

  過了好一會兒,盛花才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似的,慌慌張張地伸出手,搭上了純單薄的肩膀。

  「哥……」

  「既然知道會被護士罵就不要跑出來啊,要知道你還打著點滴啊。」盛花乾巴巴地說著,嘴角浮現出一抹微弱的笑意,是那樣的苦澀,那樣的悲傷,「我只是出來買一份甜點而已,你不要太緊張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死寂的氣息再一次降臨在夕陽烘烤過的空氣裡。盛花垂下眼簾,他十分僵硬地牽起了純的手。

  「那麼,我們回去好了。」他說。

  可是當他決定這麼做的同時,他走進「蜜桃螃蟹」的樣子,卻忽然在我的腦中變得清晰起來。他是那麼絕望、那麼悲傷地告訴我們,他究竟是以怎樣一種殘忍的方式被人背叛。而現在,他牽著純的手,對他說「我們回去好了」。

  這一刻,他所要忍受的痛苦和悲哀對於我來說忽然變得沉重起來。明明,明明那個人就是傷他最深的那個,可是他卻依然要像一個毫不知情的哥哥一樣,帶著他回醫院。

  「你為什麼要去?」一抹纖細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純和盛花的身邊,冰晶嚴厲地瞪著盛花,然後用力地扯開了他和純相握的那只手,接著就指著盛花怒氣衝衝地吼道,「你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啊?真是看了就讓人生氣,可惡,氣死我了……」

  「冰晶,不要再說了!」盛花有些慌張地開口說,可是冰晶根本就沒有理會他。

  「盛花,麻煩你看清楚好嗎?這個傢伙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活命,只是為了多活幾天而已,他就可以狠心到把與他相處了那麼多年的你作為交易物品抵押出去!他出賣過你啊!為什麼現在你還要像白癡一樣跟著他回去……」

  「冰晶!」盛花忽然大喝了一聲,打斷了冰晶連珠炮一樣的責備,然而片刻之後,他仿佛才意識到冰晶究竟說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不知道你究竟再說什麼……不知道……」盛花的聲音瞬間變得異常虛弱。

  「哥哥……」一個顫抖的聲音打斷了他蒼白無力的掩飾。純一直手握著輸液架,另外一隻手用力地捂住了胸口。他深深地喘息著,單薄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那張蒼白得像是白紙一樣的臉上浮現出一層異樣的紅潮。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因為純的樣子看上去好像馬上就會暈倒一樣,但是有一個人卻更快地到了純的身邊。盛花焦急地伸出手企圖扶住純,卻被純啪的一聲將手拍開了。

  「純!」盛花發出了一聲低呼,他有些呆滯地摸了摸自己被拍開的手的手背,然後咽了咽口水。

  「你知道了?」純慢慢地抬起頭,凝視著盛花,說,「原來,你知道了。」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古怪的、讓人覺得害怕的表情。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表情,明明沒有大哭大喊,沒有任何實質上的失控,可是那種滅頂般的絕望和悲哀卻完完全全地沉澱在了純的眼睛裡,讓人不敢與他對視。

  「純,你聽我說……」盛花依然徒勞無功地想要遮掩,可是純卻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說話聲,而是自顧自地喃喃自語:「因為你知道了,所以你才會變成那樣吧。明明已經復活了,明明已經醒來了,可是你卻變得跟以前那麼不一樣。你總是笑,總是安靜地忍耐著我的任性。從你醒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聽見你對我說過一聲『傻弟弟』,再也……」

  到了這個時候,純的聲音中染上了哽咽,讓聽到那聲音的人都忍不住心慌起來:「真的好不甘心啊,你復活了,可是你卻變得不像是你了,就像是一個禮貌的陌生人,你對我那麼友善,那麼禮貌。可是,你卻一直都不願意直視我的眼睛……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那個時候的記憶……為什麼……」

  輸液架上的輸液袋和金屬杆在劇烈的抖動中相互撞擊,發出了啪啪的聲音。純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我要怎麼樣,才能像是以前那樣天真地叫著你『弟弟』呢?」盛花的臉上浮現出慘澹的笑容,他用一種嘶啞的聲音低語著,「……你是我的主人啊,純,你是我的主人,而我,我是你的玩偶。多麼好笑啊,那麼多年,那麼多年的記憶,那麼多年的過去,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以為我是你的哥哥,我以為,我們兩個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我以為……可是,當我發現真相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多麼的可笑。我是玩偶啊,我不過是一個玩偶,還是一個能被主人隨意殺死再復活的玩偶!」

  「不是的……」純拼命地搖著頭,他的嘴唇顫抖著,眼睛裡浮現出了晶瑩的水霧。

  「純,記憶是不會騙人的。就算你對我說出再多『不是』,也沒有辦法讓我忘記那一天的疼痛。」相比純的激動,盛花整個人卻顯得有些平靜。不,不是平靜。我屏住呼吸,凝視著他臉上緩緩浮現出來的微笑,與其說他是平靜,不如說他是在失去一切之後的萬念俱灰。他悲哀的眼睛配合著嘴角的笑容,顯得是那樣的突兀和傷感。

  「也許,也許這裡有什麼誤會……」面對著近乎崩潰的兩人,影沙猶豫地走上前勸說。可是盛花卻對著影沙緩緩地搖了搖頭:「誤會?誤會……你知道,心臟被掏出來的時候,會有多痛嗎?」

  站在影沙旁邊的我明顯地聽見他的呼吸頓了頓,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再也沒有說出別的話來。我也覺得自己心裡湧動的情緒真是複雜極了,就跟影沙一樣,面對著盛花,我發現我腦中所有的詞句都是那樣的蒼白,甚至沒有說出口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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