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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男生的深色制服下露出襯衫領子,白色的。光線從背後的窗外湧進來,白色的。被照亮的淺淺的微笑,明晃晃的白色的。「喜歡我,光是因為命長?」

  「誒。你不要斷章取……」女生著急著解釋,卻被男生毫無徵兆靠上來的唇截斷了尾音。思緒瞬間被從大腦裡抽離,輕柔的,飄向無窮遠。

  沒有辦法呼吸。心跳變成了毫無章法的節律。體溫顧不上周圍冷空氣的悉心安撫,陡然上升幾個刻度。血管裡溫熱的液體四下亂竄。一切的生命體征,都變的不像是自己的。

  世界安靜下來,沒有一片弦音。

  只不過輕輕碰了一下而已,臉卻不受控制地紅到耳根。

  男生的表情像是惡作劇得逞,但說出的話卻是溫柔的:「呐。如果我有辦法活下去,也不會讓你死掉。」

  核武器現在控制得很好啊,搞什麼世界末日的戲碼。

  女生忍不住,伴著輕微的咳嗽笑起來。

  「怎麼?」明明說出的是抒情要命的告白,卻惹來對方的「嘲笑」?難上有點洩氣,不知道錯在哪裡。

  永幸笑著微眯起眼:「叫你不要抽煙了。」

  陳弋走出英語辦公室,滿不在乎地把沒及格的考卷揉成團塞進口袋,單肩挎著書包四下望,遠處有幾個別班經常一起廝混的男生正朝這邊招手。

  「等下去網吧吧。」為首的一個男生說道。

  陳弋看了眼手錶:「我要送永幸回去,晚上再說。」

  對方露出無奈的神色:「你小子被老婆催眠了吧!」光說不解氣,深處拳來打了一記。陳弋笑著把他擋開。一團人在辦公室門口鬧嚷起來。

  英語老師從老花鏡後朝窗外走廊打量,認出剛從自己這裡離開的男生後恨鐵不成鋼地歎了口氣。

  被指責多了,也就麻木了。聽班導這麼喋喋不休地貶低自己,男生倒是沒什麼不習慣,他所有的擔心,不過是永幸被說教、感到為難。

  「你看看這次月考你們倆的成績。」

  不用看,陳弋也知道是班級第一和倒數第一的差距。

  「他有什麼好啊?你還是太單純,怎麼會跟這種人攪在一起!」

  班導越說越激動,驟然拔高了音調。

  「……沒有。」一直沒吭聲的女生突然冒出兩個微弱且莫名其妙的音節。

  男生往辦公室裡看。永幸正低頭背對自己這邊,看不見表情。

  「他沒有整天坑蒙拐騙打家劫舍。」終於順利把意思表達完整。

  男生看著班導突然變掉的神色感到有點好笑,一點點溫暖翻上心來。

  「陳戈是溫柔善良的人。」永幸忽然猛地抬起頭,直視著班導用逐漸放大的聲調說道。

  這下連男生都覺得意外,離開倚著的牆,手撐著窗沿,探頭努力想找個能看見永幸正面或側面的角度。

  女生兀自說下去:「他很單純,講義氣守信用,他能力有限可是他願意幫助別人,他比任何人都直率真誠,他把我放在心裡最重要的位置不擅長甜言蜜語可是我知道我就是最最重要他只是有點不愛讀書而已,可是那又怎樣?」說著說著喉嚨就哽咽了起來,「他的好你們全看不到。」

  你們全看不到。

  十二月的天黑得特別早,陳戈站在色調濃重的背景裡,頭頂上雲朵像一團團濃墨把整個天空漆得泄不出光。

  沒有任何光亮的世界。

  消失了溫度,繼而歸於徹底的安靜。也沒有任何聲息。

  永興從辦公室出來,在門口倔強地抹掉眼淚,抽抽鼻子後毫不遲疑地往教室去,走得很快,幾乎半是在跑。那一瞬間,陳戈覺得她渾身從裡到外都散發著淡薄的光線。

  雖然淡薄,卻是明媚溫暖的光。

  陳戈眼睛裡漲滿濃重的白霧,差一點就要凝結成水滴淌出來。追上去扣住女生的手腕,稍稍用力就把她拉進懷裡,兩個人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被黑暗吞沒的世界在身後重新顯現出柔和的輪廓。

  兩個世界麼?根本就不對。

  我們遇見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自己的同類。

  你不是在聽到對方說「我身後是大白饅頭」的時候說「你腦子有問題啊」的人,你說「你左轉」

  我不是在聽到對方說「我幫你占座」的時候說「開什麼玩笑」的人,我說:「好。」

  ——如果我有辦法活下去,也不會讓你死掉。

  [9]

  大四那年的平安夜,永幸和幾個要好的女孩子一起去看電影,出影院時忽覺恍如隔世,短短一個半小時裡,整個世界被白色大雪覆蓋了。女生們興致上來,嚷著不想回學校要去教堂。

  永幸搖著頭說太冷了,要先回去。目送她們蹦蹦跳跳走遠後,永幸想起該給家人打個電話,是爸爸接的。

  「爸爸升到快樂!」

  「嗯,你這麼晚還在外面?」聽出了街道上的雜音。

  「我和幾個女同學出來看電影,馬上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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