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是日夏茗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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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首任班長意外身亡,生活卻還在繼續,並不因誰的缺陷而凝滯不前。週五的班會,班主任決定重選班長。候選人只有兩個,季霄和夕夜。 夕夜望著黑板上自己和季霄的名字並排寫在一起,並沒有繃緊神經。季霄是自管會主席,精力有限,不會被選為班長,所有人心知肚明。夕夜長期擔任班裡盡職盡責的文藝委員。結果顯而易見。 貌似靜謐的教室裡充斥著各種聲音。呼吸聲。撕紙聲。寫字聲。交頭接耳聲。等候著的老師用手指無意義地在講桌上敲擊節奏奇特的鼓點聲。女生修長的指甲猶豫的劃過紙面,脆弱的掙扎聲。 假如自己寫自己名字的話。很可能出現全班48票全投給夕夜。 被人知道自己投自己票的話,會不會看輕自己? 會不會認為自己對爭奪權力很有興趣? 夕夜不敢冒險。 更可況沒有可競爭的對手,自己穩操勝券,不在乎這一票兩票。可是,投給誰呢?最後在紙上寫下的,是「棄權」二字。與世無爭且足夠安全。 唱票開始,講臺邊的同學拆開第一張選票。 夕夜事不關己般半垂下眼瞼。白色的鴿群扇動潮濕的翅膀從窗櫺「嘩啦」一下飛過,瞬間不見了蹤影。天氣急劇地變冷,女生手腳冰涼卻還要假裝從容。夕夜從口袋裡掏出口香糖塞進嘴裡,甚至還分了一半給後桌梳麻花辮的女孩。對方才是真正毫不關心唱票,正在抄當天的回家作業,接過糖後對夕夜還以友善的微笑。 夕夜重新低下頭,目光斂出一個獨特的角度,讓別人以為她正專注於手中的課業,實際上卻注視著前邊唱票人的一舉一動。 即使事後反復回憶——他撿起紙張,他將它展開,他撫平它的褶皺紋理。他凝視片刻,他念出被選人的名字,一切都完美無缺——夕夜依舊不明白究竟錯才哪裡。 就像光線沿直線傳播,卻在某個平面鏡的突然作用下,決絕又徹底地偏離了預想中理所應當的軌道,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去。 「顏澤。」 這個不可能出現的名字準確無誤的滑進耳廓,然後像湖心投進石子激起的波紋一圈圈漾開。在無邊無際的範圍內反復漾出無情的回音。 一發不可收拾。 夕夜的血液幾乎凝滯,呆坐在位置上失態的半張著嘴仰頭看黑板上冒然出現「顏澤」的名字,繼而在那下面一筆一劃平靜的完成一個又一個「正」字。毫無轉還得餘地。 「顏澤。」 「顏澤。」 「顏澤。」 …… 像絞刀又像咒語。 怎麼會這樣? 夕夜臉色蒼白,不得不承認自己輸得一敗塗地。 整塊黑板猶如一句辛辣的嘲諷,原定的兩個候選人名下空無一票,而不存在的那個人卻得到47票的青睞,剩下一票,棄權。 這結果讓老師為難。 「呃……這個……班長是……顏澤。」中年男人尷尬地搓了搓手,一些粉筆灰簌簌下落,「那麼,副班長就讓顧夕夜擔任吧。行嗎?」說著轉過頭,詢問性的目光定格在夕夜身上。 女生微怔半秒,擱下手裡的中性筆,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下課前你幫我把全班同學的家庭住址統計一下……」接下去是履行公務性質的交代事情。夕夜一律認真記錄在隨身手冊上。心裡卻想著另一些事情——代理。這次換成了這個詞。 「放學後我在辦公室等你。」老師雜七雜八的瑣碎嘮叨終於結束。夕夜看著手裡的記錄,完全理不清頭緒,但還是令人放心地點頭,不發出任何聲音。 十一月的陽光依舊激烈猶如暴雨。無處可逃。夕夜不知所措地站在上了鎖的辦公室外,女士們喧鬧的說笑聲在不遠處的走廊轉彎處久久停留。來晚一步,老師已經去開會了。 想先回家,畢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但仍在猶豫,因為回家必須經過女生們聚集地那段走廊,她不知該怎樣面對大家。剛才班會上發生的一切,最丟臉的人無疑是自己。 夕夜不敢走出去,卻也不敢躲在原地。萬一哪個人一轉彎撞見傻站在這裡的自己,該怎麼解釋?夕夜蹲下來裝作眾人正把家庭住址統計表塞進門縫裡卻怎麼也塞不進的樣子。手心蒙著薄薄的汗。幾欲窒息。這樣即使有人無意間闖過來,自己也不至於太難堪。 門縫並沒有阻力,表格輕輕一推就能進去。萬一有人一路走過來目睹整個過程,該如何解釋呢? 夕夜把表格往辦公室木質地板與水泥地面的縫隙中塞去,自然是塞不進。即使有人來了,即使他一直注視著自己的動作走過來,自己也可以沒心沒肺地撓撓頭,滿臉無奈地發現「插錯」了縫隙。 做著重複的無用功,並且是明知不可能的事,女生心裡突然湧起一陣酸楚的悲哀感。不遠處的喧囂聲仍未平息。不是懷疑,不是困頓,不是躊躇,也不是迷茫,而是,悲哀。為自己長久以來沉溺在這種消極的自尊中感到深刻的悲哀。 一大團雲朵飄過,暗灰的影子懶散地在紙上緩慢行走。因為故作不得要領的推送,表格間出現了幾道明顯的褶皺,再用力時,就還從這裡折斷。不停重複,無法恢復。 番外篇二 飯桌上,父母機械地喊夕夜多吃點菜。儘管進入這個家庭已經三載有餘,依然免不了這些程式化的客套。圍坐在夕夜身邊的,既不是她的母親也不是她的父親,而是顏澤的父母。夕夜是顏家領養的孩子。 一如過去的每次晚餐,父母會隨便地拍掉顏澤筷子上的大塊肉,勸誡她多少吃點蔬菜以免營養不均衡,卻從不會這樣對待夕夜。自始至終的笑臉相迎使夕夜永遠無法融入一個家庭該有的矛盾、隔閡、爭執,以及它們本質內的種種溫馨。 世界上有種感情,表現為相敬如賓,不是愛。 真正親密的家人,並不會像這樣冷漠的有禮,伸手卻無法觸及,俯身卻無法靠近。 顏澤離開的那天晚上,父母從醫院回來。母親沒有開燈,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父親在一旁安撫。月光經過玻璃窗的折射在地面畫出菱形,冷清的色調恰好擦過父親的眼睛。夕夜從門口往裡望,隨著父親的動作,眼中的高光來回旋轉,好像流淚。 夕夜靠著門框,進不去,彼此間仿佛有河流阻住一般,以隔岸相望的方式各自孤單放逐。自己順著河岸走,沿途是荒涼又漫長的孤獨,河床裡水流湍急無處立足。 整個世界失去聲音,母親的號啕大哭只剩下動作和表情,狹小的房間壓抑得猶如黑白默片,寂靜茫茫無邊。有那麼一刻,夕夜非常想靠過去讓她倚著自己的肩,對他們說「把我當做你們自己的女兒吧」,可是最終卻開不了口。 女生無能為力地注視別人的生離死別,內心漸漸疼痛得麻木,明白那並不是自己的家人,他們彼此間只剩相互憐憫。 直到時間刨光了快樂與傷痛,笑與淚的界限開始含混不清,母親的情緒日趨穩定,家裡的飯桌上依然空擺著顏澤的碗筷。 夕夜記得第一次到顏澤家吃晚餐,兩個情同姐妹的女孩興奮地幫鐘點工阿姨端碗端菜。顏澤朝房間裡喊了一聲「爸爸媽媽開放啦」。見裡面毫無反應,料想電視聲太大定是沒有聽見,夕夜又補充了同樣的一句。 聲音的緩流迎上剛巧走出門來的夫婦,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女孩子卻毫無覺悟地繼續忙碌。所有人圍著飯桌坐下後,母親看了父親一眼,目光間像是有默契,對新來的女生開了口:「那個……夕夜……」 「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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