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塵埃眠于光年 | 上頁 下頁
五七


  男生微怔,挑了挑單側眉毛,收起笑容,他盯著鞋面,無意識得用鞋前掌使勁碾著地,接著抬起頭看向秋和,對上她的目光「我……不可能娶你…」

  仿佛早有所料,秋和的神情沒有變化。

  「……但我也絕不是隨便戀著玩玩。」

  秋和從他鄭重其事的臉上移開目光,順著路往前慢慢踱去。

  葉玄跟上去,意識到她其實問之前就知道答案,她早知道,什麼都知道,反倒是葉玄不明白她為什麼明知故問,如果是真的想一刀兩斷,又為什麼在得到答案後如此泰然。

  雖然不明白,他卻不著急追問,也在和秋和較勁。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對秋和瞭若指掌—她的過去,她的身世,她的喜怒哀樂,她的生活中的大事小事,他不瞭解的他為她做的一切….無一例外。

  可現在不知怎的卻讓她占了上風,葉玄有點不安,不僅為自己的秘密可能已經被揭穿而不安,也為唯恐秋和從此看輕他擺脫他而不安。

  兩人順著校園主路一直走到北面的景區,步幅一路都在被秋和左右。

  再往前,人車混行的寬道變成通往樹林的小徑,月光疏密有致的篩咋靠近秋和的那側,樹林深處的石凳上坐著一些竊竊私語的情侶,葉玄和秋和沒有找地方坐,而是繼續順著小徑九曲十八彎的繞著逛。

  「葉玄,我不好騙,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不知父母反對那麼簡單,我知道你的難處,我也理解你,但是我理解你,並不代表我遷就你,我生命中失去很多東西,你不是不知道,這些東西我比一般人更在乎。」

  「你雖然失去了一些東西,可是卻擁有別人沒有的,你所嚮往的那些,曾曄全都有,可是她對你,卻只有嫉妒的份,我從前勸你的話,可算是全都白說了」男生有點真的動了怒。

  「是啊,她全都有,我從來沒明白過…」秋和抬起眼瞼,一點高光在瞳孔裡閃爍,「我有什麼值得嫉妒」

  葉玄見她臉上浮現出久違的悲戚落寞,聽她以極慢的語速說著「我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想有一個完整的家」,心臟瞬間蜷緊了。

  相似的情形只有近四年前曾出現過一次。

  身為校文藝晚會男主持的葉玄按規定早早到達後臺休息,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裡面傳來女生惡狠狠地吵嚷聲,男生猶豫著是進門勸和還是暫時離開,耳朵裡隱約漏進一句「…你這窮鬼雜種!不配跟我上一個學校!」正在想著現在的小姑娘怎麼這麼厲害,裡面就沖出了曾曄。

  門「砰」的一聲摔在男生面前,但因為用力過猛,又迅速彈開去,於是葉玄看見了裡面手足無措,滿臉寫著悲戚落寞的秋和。

  女生看見葉玄之後,原有的表情中又填進一點尷尬,她故作輕鬆的聳聳肩,「我只是問她幹嗎非要和我過不去。」

  男生笑出聲,找沙發坐下,「對啊,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回事,非要跟你過不去?」言下之意是諷刺曾曄自不量力,非要處處跟秋和一爭高下。

  可秋和卻把男生這話當成了疑問句,苦笑著說:「其實曾曄是我親妹妹,和我同一個父親,我爸媽從大學時代就是戀人,我爸工作後為了前途坦蕩,和我媽離婚,另娶了高!官的女兒,曾曄是在完整的家庭中長大的,從小衣食無憂任性驕縱,我實在對她這麼處處與我作對百思不得其解。」

  「有你這麼個漂亮聰明的姐姐,我也會嫉妒得發狂,」男生倚在沙發裡,頭枕著手臂看著地,只說了這麼一句。

  當時脫口而出的寬慰,如今卻怎麼也無法啟齒。

  再也無法讓秋和相信她是更幸福的,因為這幸福正攥在自己手裡,但自己給不了她。

  第十三話

  我是個聲名狼藉的人。

  沒有惻隱之心,沒有羞惡之心,沒有恭敬之心,沒有是非之心,不受約束,我行我素,聽不見建議,勸慰或譭謗,心臟像一團燃燒的火從胸腔向外賁張,只相信自己內心這股能量,而無視輿論,倫理,道德,規則,不需藉口,不計後果,一報還一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必要時不惜以命相博。

  我沒有家庭,也沒有閨蜜,卻並不孤獨,像一棵樹兀自伸展向天空深處,地表之下有我與這世界盤曲交錯不可分割的羈絆,使我有足夠的生命力做我自己。

  我就是我自己。

  再遇的時間比想像的要快。第二天上午,從學校東門開車出來前往心理研究所的途中,陸教授遠遠地看見沿街步行的秋和,於是在下一個路口轉上輔路跟在她身後按喇叭,秋和回過頭,停住腳步,陸教授搖下靠近她那邊的車窗探頭問「去哪兒啊?」

  「去地鐵站,我們系拍畢業作品」

  「那是順路的,我捎你過去。」

  秋和麵無愧色施施然上了車,仿佛昨天的事從未發生過,讓陸教授有些吃驚,等她上了車,他看著路況,輕描淡寫的提醒「你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秋和仿佛沒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微笑了一下,「謝謝您提供這份證據,歐陽翀是無辜的,只是被栽贓的替罪羊,我不知道這樣說能不能緩解您違背職業道德的壓力—烏咪才是兇手,現在她犯罪了,您當然沒有義務為她保密,但其實不管這份病歷能不能證明烏咪是兇手,我都會這麼做,因為一直以來在我心裡,道德什麼的,和人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你啊./…….如果有什麼線索你完全可以和警方說,讓他們取證不是順理成章了嗎?因為堅信自己的推理就單槍匹馬的胡來,很容易使自己陷入危險。」

  「其實經過這件事,我才發現我很樂於是自己陷入危險,當我有錢時,我會隨心所欲的花光,從不想留給家人或留給將來。當我有權力時,我會把事做得風生水起,可一旦失去興趣又拋棄的無可顧忌,從不聽任何人惋惜,我是這麼一個人,喜歡危機,危險,覺得生活就是時常有腎上腺素在血液裡奔流才好」說著她似笑非笑的轉向陸教授「老師您分析過我這種人嗎?」、

  陸教授歎了口氣「你是個聰明學生,我真希望昨天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前一半也不是真的,這樣的家庭和經歷必然會給你造成一些負面影響。」

  秋和露出笑容「從頭開始瞎編恐怕直接會被您識破吧?我倒不覺得這些經歷給我造成的影響是負面的,美國一個詩人說過,The past is our definition, we may strive ,with good reason, to escape it, or to escape what is bad in it. But we will escape it only by adding something better to it」這也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現實總是一遍又一遍的教會我—

  你生活在遍佈塵埃的世界裡。

  可是秋和,你知道麼,就是那樣的塵埃,整個宇宙爆發於此,一切新生源自於此。

  上午十點半的地鐵站,雖已過了上班高峰,依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烏咪坐在方向相反的兩列地鐵中間的候車區,一身扎眼打扮的秋和緩緩走下樓梯,亮藍色斜肩T恤,螢光橘色的熱褲,黑色高水台超高跟鞋,明黃的菱格紋單肩包,她變成人流的分界點,反向的兩股視線在她前後衝撞。

  烏咪目不轉睛,心中唏噓,只有她才敢穿出如此戲劇效果的撞色而毫不豔俗,只有她對周遭的目光根本無所顧忌,等她來到自己身邊坐下。烏咪才開口「你今天叫我來這裡並不是需要重拍道具取環境光吧」

  「為什麼這麼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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