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塵埃眠于光年 | 上頁 下頁


  郭舒潔一愣,旋即搖搖頭:「我不能收,況且我也沒有見面禮送給你。」

  「這不是見面禮,而是答謝禮。去年你選了社會心理學通選課,但第二周退課了,幸虧如此我才能補選上這門課,C類學科我正好差那兩個學分。」

  其實郭舒潔退課完全是因為它和一門專業課時間衝突,不過她還是接了秋和的禮物,與其說「恭敬不如從命」,不如說她是被嚇住了。選課退課之事,她從不與同學討論,除了她本人,理應沒有人知道她曾經選過社會心理學。秋和也許也是一片好心,卻未免令人感到有點可怕。

  郭舒潔拆開信封,是兩張芭蕾舞票,當日晚場。

  俄羅斯芭蕾舞劇團來學校講堂演出經典劇碼《胡桃夾子》,其中20%是不對外出售的提價學生票,憑校園卡購買。許多學生從清晨5點開始在售票視窗前排隊,一票難求。郭舒潔當然想,卻只能望長隊興歎,學生票買不到,正價票又買不起。

  她認出秋和給自己的是學生票,料想秋和在學校範圍內應該還有點辦事能力,弄到兩張票難度不大。這禮物對郭舒潔而言意義非凡,卻不用擔太大的人情,於是高興地謝過收下了。

  秋和拿出筆記型電腦開機,禮貌地徵求意見:「我放點音樂號碼?小聲的。」

  當然沒有異議。

  過了十余分鐘,郭舒潔突然暗忖:兩張票意味著知道我有男友?

  音量的確很小,可《the woman in white suite》的管弦樂卻還是攪得她心緒不寧,不斷轉頭去看秋和。

  女生坐在書桌前泰然自若地翻一本32開的厚書。長卷髮紮成蓬鬆的馬尾辮。一副與世無爭的柔和神情,好像對任何聲音都充耳不聞。

  又覺得自己太多心了。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與她有交集後更加看不清,不過有這樣一個室友,總比與曾燁同寢室裡幸運得多。

  (四)

  曾燁在世時,薛濤不喜歡她,同她身邊的每個人一樣。但曾燁的死讓她感傷。

  人性的涼薄是這樣可怖。

  比起被人恨得咬牙切齒,真正的可悲是所有人記憶中都不再留給她一角一隅。

  曾燁資質平庸,卻非要成就不凡,顯赫的家事勉強支撐著她的光環,她不知珍惜反而忘乎所以,踐踏了旁人的自尊心。她是受慣縱容寵溺尚未長大的小孩,這下她永遠也長不大了。

  薛濤獨自一人在團委組織部校刊總編部,有U盤從公用電腦的加密資料夾拷貝檔,無意中看見資料夾裡有張很久以前曾燁與秋和外加兩個男主持的舞臺照。

  照片裡曾燁顴骨突出兩頰凹陷,腮寬過頸,單眼皮,腫眼泡,笑容與齙牙無法兩全。妝也化的不好,雖說舞臺妝容許誇張,但也不必在突出的顴骨上再加兩坨鮮明的高原紅。總之,整體效果是具歡天喜地的木乃伊。看起來很寒磣,讓人心生同情。

  那是新生文藝匯演,她第一次登臺亮相。

  初進學校,照例要組織淘汰賽選拔兩男兩女做本屆御用文藝活動主持。愛出風頭和多才多藝的女生比男生多幾十倍,所以女生場的競爭也就比男生場激烈得多。薛濤已經不記得中途那些黯然離場的淘汰者,只記得最後剩下的亞軍是數學系的秋和,冠軍是新聞系的錢蓧頤。按理應該是秋和與錢蓧頤一起主持新生文藝匯演。可不知為何最後臺上多了哥名不見經傳的曾燁,事後聽說是某校領導欽點的「空降兵」。從那以後,每逢大型演出,總是秋和與錢蓧頤輪流登臺,而曾燁卻反成了固定的「台柱」。

  曾燁從一開始就無緣無故地針對秋和,極盡排擠迫害之能事。但讓薛濤更困惑的是秋和的態度,妥協退讓一點不像她的風格。

  大一時,有天晚上秋和下課後繞到地處學校風景區的體育館去打卡計課外活動次數,突然被蒙面男子持刀挾持。她把10釐米長的金屬鞋跟踩進對方鞋面,轉身後用裝著牛津高階的拎包往對方兩腿間猛掄,趁對方倒地跑向路燈,脫下另一隻高跟鞋指著對方恐嚇道「再跟來戳瞎你」,然後赤腳跑到派出所報案。秋和鎖骨處的刀傷很多人都看見了,但整件事知情者不多。薛濤聽說時十分震驚,不是對校園治安而是對秋和這個人。

  「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就要你的命。」

  一般人會在受到這種威脅時連零點一秒都不猶豫就拒絕合作、奮力反擊嗎?她甚至連對方的企圖都沒興趣搞清,不管對方是殺人犯還是因迷路而焦躁的小偷,就那麼不分青紅皂白地要置人於死地——就效果而言,她的鞋跟和拎包不比鋼釘和練球差,那位衰人能倖免於難及時逃走真是奇跡。她占了上風,但並不滯留,也不妄想贏到底,而是立刻跑去報案求助,這是理性。一個人在不是理性的情況下居然比亡命之徒還不計後果,隨隨便便就決定同歸於盡,實在令人難以置信。正常的人類不應該這樣。

  可就是這樣的秋和,居然打不還手罵不還手,一味對曾燁忍讓,最後甚至因此退出了舞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得勝的曾燁逐漸變得張揚跋扈,開口閉口鄙夷別人「鄉土」,自恃公主,以為受人膜拜,殊不知無論她與誰同台都淪為陪襯。

  獲悉她的死訊後,幾乎沒有人對被害者產生憐憫,反而是另一種觀點占了主流:那兇手是被逼上了何等絕路才崩潰至殺人碎屍的地步啊。

  兇手是她的前男友,在本校讀研二,叫歐陽翀。

  歐陽翀另尋新歡。曾燁心有不甘,沖去他家糾纏著要複合,兩人話不投機發生口角,男生一怒之下用鈍器擊打曾燁頭部致其死,然後分屍拋屍。純粹的衝動殺人,諸事都做得不夠周全,早晨五點去早市買編織袋,空袋進慢袋出,引起了社區保安懷疑。報案後警方分析他離開的方向,得出可能的拋屍地,神速地將其抓捕歸案。

  案情簡單得連起承轉合都不太齊全,卻人為變得撲朔迷離。

  薛濤本想就此做個教育警惕性質的專題,可指導老師說為了學校聲譽,在報導是要隱瞞歐陽翀在校學生的身份,只稱「社會青年。」那要怎麼做,旨在教育誰?總不能教育女生們「天涯何處無芳草」吧。只好作罷。校報沒有公開說法,謠傳就版本紛呈地氾濫。

  雖然找不出證據,但薛濤有種強烈的直覺——

  曾燁的死與秋和有關。

  正值她陷入沉思,瞿翛然抱著一個電腦主主機殼進了辦公室,突然在她身後高聲搭調:「薛濤你吃午飯了嗎?」

  薛濤被嚇了一小跳,關掉窗口,朝他笑笑:「沒有啊。」

  「我就知道!我這工作狂!我這兒有鳳梨煎餅你要嗎?」

  「你自己不吃麼?」

  「我已經吃了兩個。儘管拿去好了。」

  薛濤見過煎餅,指著男生正在安裝的主主機殼問:「這是上次壞掉的那台嗎?」

  「對。我搬去電腦城找人修好了,插上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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