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夏茗悠 > 八分鐘的溫暖 | 上頁 下頁
四五


  ——想了想我還是先送你回去。上車吧。

  天與地,像黑與白一樣界線分明,車輛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並不是所有駛遠的車都會回頭。

  厚重的積雨雲層上有我們無法感知的陽光。

  (九)

  有些人自身具有強烈的存在感,比如夕夜,走到哪裡都是耀眼的光源即使她自己並未覺察。

  另一些人學要憑藉別人的關注找到存在感,比如顏澤。

  顏澤雖然平凡普通,但絕不能忍受獨自默默站在背光的陰影裡。如果演一齣節目,顏澤從來不肯做托舉大小道具的角色,她一定要站在聚光燈的中央。

  在這方面,女生從九歲長到十六歲並未有多大改變。

  九歲時的顏澤就已經懂得為獲取目光而處心積慮。

  小學三年級時,年級裡頻頻丟失財物。不是這個同學失蹤了錢包,就是那個同學不見了文曲星。關注點除了放在「失蹤物品」上,還有一部分落在「被害人」身上。

  被偷走東西的同學,尤其是女生,無不站在走廊上面對班主任的詢問哭哭啼啼梨花帶雨。每每這種情況,總有不計其數的人在圍觀,甚至對面教學樓的走廊上都趴滿了腦袋。

  顏澤很是羡慕,夢想有朝一日自己也遺失些什麼,好借此享受被關注的美妙感覺。但事不遂人願,顏澤所在的四班一直沒有丟過任何東西。

  於是有一天,百無聊賴的顏澤決定自己製造點事端出來給波瀾不驚的生活添彩。

  果然,在向老師謊報丟失了二十元錢後,班級裡被掀起軒然大波。同學們無不懷著惶恐的、擔心的、驚異的、興奮的心情議論紛紛,過了一會兒,局勢升級為「對兇手的追查」。想充英雄的人太多,尤其是男生們,還誇張地搞了一大通宣誓,頗有「不將罪犯打擊到底誓不甘休」的架勢。

  而作為被害人的顏澤,自然少不了享受眾人的關心與安慰。還不到十歲,就懂得為了二十元錢偽裝出悲慟之色,心裡反復強調,越發逼真,到最後甚至真的難過起來,莫明其妙哭出幾顆眼淚。至此,終於如願以償。

  可是事件卻並未因製造者的滿足而刹車。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不存在外來人員作案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是外來人員的話,怎麼可能只偷二十元錢?

  班主任懶得操心,把這事兒一股腦推給班委。當時班委有是二人,全是女孩,顏澤是「悲痛欲絕」的當事人,自然免除其行動力。剩下十一個女生,較真得像娘子軍,領了聖旨般在教室裡呼來喝去整整一下午。

  最終,嫌疑全指向了平常班裡最調皮的一個男生。

  當時的班長是個潑辣的姑娘,當即拎著那男生的耳朵把他拽出來。

  沒有任何證據,也沒有任何根據。

  學生的思維總是很簡單,認為壞人就一定是一貫表現得最壞的那個。他上課睡覺打呼嚕、他不完成作業、他和別班的男生打架、他成績差……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是小偷」的論據。

  幾個女孩把他拽到一旁,簡單粗暴地搜遍了他的口袋,又把他的書包翻過來,將所有物品倒在講桌上仔細檢查。

  幸好這男生平時愛亂花錢,沒有積蓄。否則若真的搜出兩張十塊錢,鐵釘被認為是「人贓俱獲」。

  顏澤愣愣地看著這一切,眼淚還掛在臉上。

  身旁的女生安慰道:「不要緊,肯定被他藏在哪裡,會找到的。」

  會找到的?

  所有人從一開始就認定了一定會從他身上找到。所以沒得到期待的結果的眾人非常惱怒。

  女班長叉著腰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厲聲說道:「是不是被你藏在鞋裡了!把鞋脫下來。」

  男生僵了一下。

  雖然平時也很能打打小架,但真正面臨「犯了眾怒」的局面時,還是一句微詞也不敢提。乖乖脫下鞋子,站在旁邊的水泥地上。

  幾個圍觀的男生頓時怪笑起來。

  顏澤探了探頭,看見男生的襪子在大腳趾處破了個很明顯的洞。

  也許是家境不太好吧。

  班委們卻並沒有因此而爆發同情心,其中一個放大膽子說:「在襪子裡!一定在襪子裡。」

  男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襪子也脫掉了。

  什麼也沒找到。打架洩氣地作鳥獸散。即便如此,心裡還默默認定「他肯定是用什麼高超的辦法瞞天過海了。」

  顏澤忘了那場鬧劇最終是怎麼收場的,但清晰地記得當時的自己只在男生被迫脫下襪子的時候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可是,即使在那樣的情況下,顏澤也一句話都沒說。

  自己心裡明白的,根本就沒有丟失的錢怎麼可能從他那裡搜出來。

  但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

  僅僅在小學三年級,為了獲得一次空前絕後的關注,不擇手段到如此地步。誰說她是平凡普通的女生呢?

  雖然隨著年齡的增長,任性程度反比例遞減,但顏澤依舊是那個無法容忍別人忽略自己的女生,從來不曾改變。

  (十)

  「唔——」裝模作樣咀嚼了幾下嘴裡的食物,女生皺著眉迅速掏出紙巾把還沒吞進去的餅乾吐出來。周圍爆發出一陣哄笑。

  「小澤你果然還是每次都中招啊!」夕夜也跟著笑。

  更多的聲音。「小澤,愚人節快樂!」等等,環繞在周圍,甜膩膩的。

  顏澤誇張地喝口水漱漱口,過了好半天才答道:「過分過分,太過分了你們。」語氣中也沒有半點責怪之意。

  始作俑者們吵吵嚷嚷聚成一團,不用說,中心人物是新涼。

  「我說你智商儲備太少吧?要多補充DHA呀。像餅乾中放牙膏夾心這種方法按例說是最低級的,早就用濫了。」

  「我只是高估了你的人品而已。」女生佯裝生氣地白了他一眼。

  夕夜跳過來擠到顏澤的凳子上,勾住女生的脖子:「你真是太笨了呀,初二時候的愚人節就犯過同樣的錯誤。」

  「是麼?那簡直就是笨得不可饒恕啊!」一群男生七嘴八舌。

  顏澤吐著舌頭做了個鬼臉:「我一定會報仇的,你們最好不要讓我抓到。」

  新涼伸過手揉揉她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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