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三〇九


  季棠棠舉起來的右手五個指尖幽碧發亮,她說:「謝謝你們秦家送我一條活路,老老少少,我一個都不會漏掉!」

  秦守業駭極,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瘋狂扭動著身體朝她爬過來,季棠棠大笑,胸腔裡湧動著惡毒的報復的快意,這一刻,什麼嶽峰,什麼葉連成,她通通拋到腦後去了,沒有什麼比讓秦守業來的痛徹心扉更叫她暢快的了。

  秦守業家的地磚在鬼爪面前碎如齏粉,她知道爆炸的威力會很大,所以一直往下挖,覺得足夠深了之後又在壁上開偏洞,地基鋼筋攀折如同竹條,地底深處的濕泥腥潮味撲面而來。

  估摸著差不多了,她回頭爬了幾步,等來了洞口呼哧呼哧劇烈喘息的聲音,還有那張這輩子她都不想再看到的臉。

  她對著他微笑,用口型輕輕對他說了一句:「再見。」

  鬼爪的力量彈出了那個剛剛打著火的火機,火焰擦過秦守業的臉,映亮他黑洞洞的眼眸,她看到秦守業愕然抬頭,視線追隨著那個被鬼爪彈的很高的打火機。

  一切都好像電影裡的慢動作,伴隨著繼之而來的一聲巨響。

  熾熱的氣浪迫進了地洞,沉悶、黑暗和阻滯迎頭罩過來,季棠棠幾乎是在瞬間就昏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黑的看不見五指,爆炸在地面上硬生生開出個深坑,而強大的氣浪又把偏洞的洞口給堵上了,季棠棠靜靜地躺著,她覺得奇怪:底下一點空氣都沒有,她怎麼沒死呢?

  下一刻她就想明白了:敦煌之後,她是可以在地下呼吸的,老天的安排多麼巧妙,秦家的鬼爪和她險些喪失性命換來的異能,在最後的關卡聯手把她推向活命的曙光。

  但是又能怎麼樣呢,那一次有嶽峰救她出來,這一次,那個人被埋在比她更深更黑的地下,永不蘇醒。

  季棠棠的眼淚慢慢順著眼角滑落,靜下來的時候,居然能聽到地面透過土地傳來的人聲,上面一定很多人,員警嗎?是不是像電視裡那樣帶著白手套,忙著給犯罪現場拉警戒線?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迷迷糊糊地再次睡過去,再次醒來是給餓的,人在餓昏了頭的時候,只剩下最基本的本能反應,她再一次啟用了鬼爪。

  總不能啃地下的泥土充饑,她想要吃的。

  她挖了很久很久,挖到了叢生的植物長長伸入地下的根須,她記得社區最週邊是有綠化帶的,這樣很合適,總比在大馬路中央突然探出頭來收斂和低調。

  實際情況比她想的還要好一些,確實是在綠化帶,但是更遠,距離那個社區差不多有一條街,天色濛濛黑,路面上沒有人,她艱難的從洞裡爬出來,又拔拉了邊上的土塊把洞口堵住,理了理散亂的頭髮,抖羅了一下身上的泥,茫然的往路的另一頭走。

  走近了,漸漸有人聲,原來這是商鋪一條街,很多早起賣早點的攤販陸續出攤了,季棠棠等在一個攤煎餅的推車前頭,出攤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一邊攤一邊跟她拉話:「開張生意,這個月最早的一次了。」

  季棠棠沒說話,煎餅攤好了疊起切段塞油紙袋裡,油膩膩的,但是很香,她拿了坐到街邊的臺階上,一口一口地咬,咬一口嚼很久,眼淚順著臉頰滑進嘴裡,下一刻抬頭,忽然就看見了日出。

  在遠處的樓頂上,露出了橘紅色的一角。

  小時候寫作文,她寫「太陽公公露出了半邊臉,慈祥的對我微笑」,中學的時候上英文課,老師說:「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tomorrow is another day,任何時候都要充滿希望去擁抱明天。」

  她新生了不是嗎,秦家附骨入髓的追蹤,盛家揮之不去的陰霾,糾葛,殺害,對親人的連累,伴隨著秦家那一聲巨響,俱成飛灰,他們會以為她死了,而她又悄無聲息的復活在這裡,從此過正常人的生活,這不正是她這麼久以來夢寐以求的事嗎?

  但是她的失去呢?她失去了那麼多,那些她愛的人都是代價嗎?何其荒唐,她可以拒絕嗎?只要換他們平安。

  在秦守業面前,她放過狠話要「一個都不放過」,但是現在,突然間心如死灰。

  那塊煎餅,到底沒有吃完,她攥緊那個油紙袋,在街邊失聲痛哭到不能自已。

  有個小姑娘好奇地在邊上看她,忽然就指著她大叫:「媽媽媽媽,這個姐姐在哭。」

  季棠棠抬起頭,小姑娘的母親有點慌,低聲訓斥女兒:「囡囡,不要亂說話。」

  小姑娘有點委屈,胖乎乎的手指含在嘴裡,一手攥著媽媽的褲腳往她背後縮,季棠棠沖著她微笑了一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向外走去。

  她信步沿著街道一直走,走過市中心,走過人氣漸消的市郊,走到出城的柏油道,地面微微顫動,身後來了輛貨車重卡,季棠棠停下腳步,下意識揚手。

  車子在她前頭十來米處停下來,司機探出頭來,操著一口四川口音:「妹兒,你去哪噻?」

  這是跑長途去新疆的貨車,季棠棠踩著腳蹬爬進駕駛室裡,當著司機的面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幾張大額的,剩下的都是毛票子,她把錢往司機面前一推,說:「我也去。」

  司機覺得她很奇怪,還想問她什麼,她脫下外套蓋到身上,說:「師傅你慢慢開,我要睡覺了。」

  貨車開的很慢,沿途在各個點停,卸貨,又補貨,司機是個老粗,每次看簽收單都抓耳撓腮,季棠棠會接過來幫他看,幫他算每筆貨該卸多少,還剩多少,司機大為感激,漸漸熟絡,也願意幫她行方便,知道她沒身份證,遇到檢查時會讓她藏進貨倉,或者提前下車,抄小路到前頭的網站等,車到的時候再接上她。

  也會勸她:「妹兒,跟家裡認個錯噻。」

  季棠棠說:「我爸讓我滾的,他說我不要臉,一分錢都不讓帶,身份證都讓他撅了折了。」

  她把十三雁的故事給套到自己身上了,主動說出不堪的事會輕而易舉贏得信任和同情,跑長途的司機見多了黑的灰的,唏噓之下,反而為她擔心多些:「妹兒,你一個人在外頭不是辦法噻。」

  「我在新疆有朋友,到了就好了。」

  司機歎氣,估計是覺得她也挺可憐的,後來尋了個機會把錢又還給她了。

  有一次半夜行車,淩晨三點多停在個夜值的便利店門口,司機進去買煙,出來的時候看到季棠棠在外頭的玻璃電話亭裡打電話,他在駕駛室等著,她上車的時候,司機問她:「給家裡打啊?」

  季棠棠有點恍惚:「給朋友打。」

  「說啥子?你爸媽找他打聽你了沒?」

  季棠棠沒說話,車子開動的時候,她低聲說了句:「沒人接,可能睡著了。」

  車子一直開到喀什,季棠棠在那裡待了幾天,搭了一輛內地援建阿裡的車進藏,司機一路都在跟她擺忽高原的可怕,高反、嚴寒、惡劣的天氣、物資的匱乏,還有人口稀少。

  季棠棠靜靜聽著。

  這不就是她想找的地方嗎,安安靜靜的待著,不要那麼吵,不要那麼多人,苦一點沒所謂,身體上受的苦多了,心裡也會好受些。

  車子在桑紮放下她,司機說:「車子要直接去工地上,後面就沒大的鎮子了,你就在這下吧。」

  桑紮很小,但總有過路的車在這裡中轉,她覺得應該還有更安靜的地方,她向當地人打聽,藏民聽不懂漢話,只好引著她去桑紮寺。

  接待她的是個臉龐圓圓的年輕小喇嘛,叫央宗,她第一句話就問:「我聽說藏北是無人區,常年沒有人的,是不是還要從桑紮往西走?」

  央宗嚇了一跳,他頭一次看到一個孤身的姑娘要去無人區的,他問她:「你是遊客嗎?」

  「不是,我要住下來。」

  住下來,住到無人區裡去嗎?那怎麼活的下來?

  央宗傻眼了,領著她去見桑珠活佛。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