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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〇


  「我老打不通,自己也挺灰心的,有時候懷疑自己是做夢,懷疑根本沒接過這通電話,要不是通訊記錄裡有這麼一條……」

  嶽峰一邊說一邊把通訊記錄翻開給陳二胖看,陳二胖看到,在一水的外撥記錄的最下方,有一通接入電話,生僻的區號,座機,接入時間顯示是淩晨2點44分。

  一陣冷風掠過,陳二胖突然打了個寒噤,脫口說了句:「峰子,這不是鬼來電吧……」

  嶽峰渾身都顫了一下。

  臨睡前,嶽峰一直在想陳二胖的話,想的周身發冷,他仔細回憶那天晚上接通電話時的所有細節,他記得風特別大,鋪天蓋地的,夾雜著劇烈的喘息聲,然後是飄渺遙遠的像是從天邊傳來的聲音。

  「嶽峰?」

  陳二胖說的話,毒蛇一樣往腦子裡鑽,嶽峰的心頭逐漸膨脹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真的是棠棠在另一個世界裡打給他的?

  輾轉反側,太陽穴生痛,高原冰涼的空氣在夜間更顯稀薄,到了淩晨三四點才略微有了些睡意,正迷迷糊糊間,有人砸門:「岳峰,嶽峰,出事了,起來!」

  嶽峰驚坐而起。

  老趙高反了。

  他的症狀特別嚴重,嶽峰趕到之前,已經吐過一次,呼吸頻次很高,兩隻手呈雞爪樣抽搐,同屋的人已經在給他吸氧了,但是看起來沒什麼起色,嘴角邊都已經溢出細小的白沫了。

  同行的人都驚起來了,站了一屋子,七嘴八舌,支什麼招的都有,老趙那車的司機也知道怕了,小心翼翼地提議說要麼他帶著老趙,再開回新疆去?新疆不是海拔低嗎,去了低海拔就沒事了。

  回新疆?簡直扯淡,把老趙往高海拔送,嫌他死的不夠快是不是?

  嶽峰當機立斷,所有氧氣瓶都收上來,陳二胖隨車照顧老趙幫忙吸氧,他要連夜開快車去獅泉河,獅泉河是阿裡的首府,也是藏北重鎮,那裡的醫療資源充足,搶救老趙應該沒問題。

  所有人都幫忙拾掇,抬的抬理的理,其中一輛車的司機自告奮勇隨車,說是嶽峰也開了一天車了,路上累的話兩個人可以換手,嶽峰一句話就把他頂回去了:「這條線,夜路、快車,你敢不敢開?」

  到底不是城市柏油路,不敢。

  上車前,嶽峰吊了桶井水撲臉,地下水冰冷刺骨,激得他登時就精神了,帶著一身的寒氣上車,陳二胖扶著老趙坐後座,還想提醒他慢點呢,話沒出口,身子一仰,車子像脫韁的野馬似的出去了。

  一路上,幾乎沒有走夜道的車,山脈的輪廓線在近處起伏,越野車的引擎聲在夜色裡傳出去很遠很遠,陳二胖扶著老趙,既照顧他,又擔心嶽峰:「峰子,你行嗎,悠著點。」

  嶽峰抿著嘴唇,雙手握方向盤,眼睛一直盯著正前方,陳二胖也就不再說話引他分心,老實說,上路之後,老趙的情況似乎好些了,呼吸頻次也降下來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陳二胖有點犯盹,腦袋一點一點的跟雞啄米似的,忽然間身子一個前沖,驚得趕緊坐起來。

  天已經濛濛亮了,往外看,周圍大片大片的紅柳灘,陳二胖揉了揉眼睛問嶽峰:「怎麼停了?」

  嶽峰搖下車窗:「好像有人要搭車。」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倒車,過了會又停下。

  陳二胖愣愣看走近的人,居然是個喇嘛,或者說,更類似於苦行朝聖的喇嘛,身上的紅色露半肩袈裟已經很舊,僧鞋兩邊都磨穿了,沒磨破的地方也發白泛毛,看年紀應該有四十多,很是謙遜,眉目間一派安詳寧和,會說漢話,很有禮貌地問嶽峰能不能搭他的車到獅泉河。

  上了車之後再問,才知道居然也是要到獅泉河鎮醫院去的,名叫桑珠,嶽峰不知道哪裡不對勁,總覺得這個人氣度很不一樣,不像是一般的喇嘛,言語間也就多了些謹慎,沒有過多問什麼,至於陳二胖,壓根對藏文化一竅不通,生怕自己一個多嘴犯了藏地的忌諱,索性悶頭不吭聲,倒是桑珠上車時看見老趙,問了句:「是高反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他從氆氌的胸前袋子裡取出個藥囊遞給陳二胖,做了個掩在鼻子前的動作,陳二胖看懂了,很是感激的接過來,雙手合十致謝。

  約莫半個小時之後車進的鎮醫院,門診大廳門口站了幾個藏人和僧袍喇嘛,桑珠一下車,幾個人就迎上來,岳峰無意間聽到一句「仁波切」,心裡咯噔一聲,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桑珠。

  陳二胖看出不對了,問他:「怎麼了?」

  嶽峰低聲回了句:「藏族人把活佛稱作『仁波切』,怪不得我一路上都覺得他挺不一樣的,原來是桑珠活佛。」

  陳二胖嚇了一跳:「活……活佛?他是班禪還是達賴?」

  嶽峰哭笑不得:「藏地的活佛很多的,成百上千,有時候一個小廟也有活佛。你說的那是至尊活佛,別搞混了行麼。」

  不知道是不是桑珠活佛給的藥囊奏效,進急救室的時候,老趙的情況已經有穩定的跡象了,嶽峰長長舒一口氣,這才覺得頭痛的厲害,他留陳二胖在急救室外頭守著,自己下樓去透個氣。

  下到二樓的時候,又看到桑珠活佛,正在跟一個舉著片子的大夫說話,旁邊立著兩個紅衣喇嘛,遠些的是那幾個藏族人,估計聽不懂漢話,半張著嘴在邊上面面相覷的。

  嶽峰走近了些,聽到那個大夫指著片子給桑珠解釋:「藏族人的心肺都大一些,那是適應高原缺氧的環境的,漢地援藏的幹部每年的假期都很長,就是為了回到平原療養恢復。你看這裡,心肺已經出現變化了,這是環境加重了心臟負擔,身體本來就不好,又是阿裡這麼高海拔的地方,我建議馬上回到平原……」

  說話間,桑珠活佛也看見岳峰了,禮貌地朝他笑了一下,嶽峰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像在窺聽人家的私事,他尷尬地朝桑珠活佛點了點頭,順著樓梯原路下去了。

  桑珠活佛謝過大夫,卷了片子向走廊盡頭處的病室走,其他人都跟在後面,桑珠活佛問其中一個喇嘛:「拉姆現在怎麼樣?」

  「跟之前發作的時候一樣,忽然什麼都不記得了,也不說話,送進來兩天了,一直沒有起色,央宗每晚都給她念度母咒。」

  桑珠活佛歎氣:「我記得拉姆提過,說以前頭部受過傷,受到刺激會失常,但她很久不這樣了,這次出事之前,有什麼異常沒有?」

  那個喇嘛想了想:「央宗說,拉姆當時在打電話。」

  桑珠活佛奇怪:「打給誰?」

  「不知道,央宗說,拉姆說了句很奇怪的話。」

  「她說,這個號碼,從來都打不通的,為什麼今天晚上就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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