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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秦守成看不到秦政比劃的數位,但想來是可以接受的,因為秦守業幾乎沒提價錢:「管用嗎?」

  「說是毒性殺神經的,每一針加大劑量,一針下去大面積肌肉萎縮,肌力就算達不到0級完全癱瘓,也八九不離十,恢復不了的。」

  「什麼時候送到?」

  「中午之前,他們也需要時間,說是可以先配三針,接下來還要的話,再議。」

  「送到之後,先給他打一針。就打折了的那條腿,我要叫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腿是怎麼廢下去的,我改主意了,我不要他斷腿,我叫他一輩子拖著一條廢腿,天天看。」

  秦守成走到一層右首邊盡頭的那間工具房門口時,一顆心還為剛才所聽到的狂跳不已,他費了好大力氣才穩下神來,這間屋子沒窗戶,秦守成擰了擰門把手,確認開不了之後,去到旁邊的客房門口敲門。

  開門的是睡眼惺忪的秦彪:「二叔,這麼早啊?」

  秦守成朝隔壁那扇門努了努嘴:「鑰匙,我進去看看。」

  秦彪汲拉著拖鞋,踢踏踢踏走回去從枕頭下摸了把鑰匙出來交給他:「都打成那樣了,跑不了的。」

  秦守成心裡有氣:「跑是跑不了,萬一死了呢?你大伯不叫他死,留著他就是有用,你以為讓你看人只是為了防他跑?豬腦子!」

  秦彪讓他這麼一說,心裡頭也不安起來,原地僵了兩秒,抬頭看到秦守成已經開門進去了,趕緊三兩步也跟過來。

  工具房裡堆著不少木料家什,加上沒窗,光線暗的很,秦守成摸到牆壁上的開關撳開,幽黃色的燈光籠著地上的一片狼藉,木頭邊角料、舊紗窗網、不用的落滿了灰的折疊椅子,乾涸的發黑的血跡……

  嶽峰靠在牆角,頭垂著,聽到動靜,身子微微動了動,他左半邊臉上全是血,已經幹了,血痂結在腫的睜不開的左眼上,右眼倒是還能看的,看到秦守成的時候,居然還笑了笑,沙啞著嗓子說了句:「怎麼,還打上癮了是吧?」

  秦守成嗓子裡咳了咳,上前一步蹲下,想了想掏了根煙出來點上,直接遞給岳峰,嶽峰伸手想接,胳膊動了一下,手沒抬起來,秦守成索性直接遞到他嘴邊,嶽峰湊過來狠狠吸了一口,又仰回去,盯著秦守成看了半天,突然嘴一張,一口煙氣直噴在他臉上。

  秦守成被嗆的直咳,秦彪大怒,過來一巴掌就甩在嶽峰臉上:「操你媽的,還敢橫。」

  秦守成擺擺手:「你出去,門口看著,待會叫你再進來。」

  秦彪悻悻的,又不敢說不,罵罵咧咧出去了。

  嶽峰挨了打也只是冷笑,秦守成看了他半天,說:「嶽峰,我以小夏父親的身份,跟你說幾句話。」

  嶽峰看他:「你也配?」

  秦守成也不生氣:「你骨頭硬,我心裡佩服,只不過做人要識時務,剛剛你那一噴,換了是我大哥,剜你個眼珠子都有可能,事實上,要不是你運氣好,昨晚早卸了你一條腿扔出去喂狗了。」

  這話不是瞎講,昨晚上秦守業發狂的時候,的確聲嘶力竭地大叫「拿斧頭過來」的,但凡當時真有斧頭,嶽峰一條腿也就跟身子分家了——幸好這工具房放的只是木料和舊傢俱,旁邊的人也一直勸:「大伯,這三更半夜的,哪找斧頭去啊,再說了,咱們一行人出去借斧頭鋸子的,也說不過去啊……」

  於是秦守業就上手打了,沒頭沒腦的,整張椅子掄起來往嶽峰頭上砸,也虧了他自己是斷了條腿的,不得勁,打了幾下自己反而絆倒了,情況亂作一團,後來是秦守成出來發的話,讓幾個人把秦守業架回房休息,嶽峰這邊鎖起來,有事第二天再說。

  真細論起來,昨晚沒死在秦守業手裡,還真有賴秦守成的出面。

  嶽峰不想聽他嘰歪:「落到你們手裡,我也沒什麼活的指望,讓人死個清淨行麼?」

  秦守成笑笑:「你一來就跟我大哥杠,你是死的痛快了,想想小夏,她在外頭等著你呢,你死了,她多難過。」

  秦守成忽然談起季棠棠,大大出乎嶽峰的意外,這一日夜的,如秦守成所說,他幾乎是卯了全身的力氣去跟秦守業硬碰硬,明知道碰不過,碰到頭破血流,還是圖個解氣痛快,但是秦守成忽然提到棠棠,軟肋上戳了他這麼一小下子,登時就放開他的氣門了,難受像潮水一樣一層層往上淹,淹到咽喉,迫的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腿被打折,疼的整晚睡不著,他也沒叫過一個痛字,但現在是真痛,心痛。

  秦守成說:「年輕人,不要太過衝動,任何時候,活著才有指望。你現在受點罪,活著出去了,能跟小夏見面,說不定以後成了家,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你拼一口氣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剩小夏一個人孤苦伶仃的,連你的屍收不到。得為以後打算,得看長遠,韓信忍不了跨下辱,就沒有後來的大將軍;勾踐不放低姿態,一輩子也複不了國,你懂嗎?」

  嶽峰看著他,末了難以置信地說了句:「你有病吧?」

  秦守成想笑,但是笑沒出來,眼淚先出來了,嶽峰是該覺得他有病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病。

  可他沒辦法,他就是想說,掏心掏肺的說。

  這一刻看嶽峰,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他是真把他當成小夏的依靠在看的,像任何一個不放心女兒的操心的父親一樣,他有那麼多話要交代,恨不得把自己這輩子積攢的所有經驗,一股腦兒教給這個要帶走女兒的人。

  岳峰這小夥子是不錯,對小夏真心,夠義氣,也夠男人擔當,但忍字上還是缺了那麼點火候——人生這條路難走的很,那麼多起步就摔了的,早年就折了的,想把路走順了,除了運氣,技巧也很重要,而在諸多技巧中,忍字最難。

  都說忍字心頭一把刀,能先對自己下刀子,外頭的明槍暗箭也就等閒視之了,又說忍一忍風平浪靜,既然浪能靜,又何必要跟風浪博個你死我活呢?到頭來,只把自己拼成水底陰森森的一副白骨架子。

  這一點上,小夏做的比岳峰還強些。

  他不是傻子,不會因為小夏叫了他一聲「爸爸」就天真的以為女兒真的原諒他,小夏是為了嶽峰在忍,在權宜,在放軟膝蓋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秦守成有多心酸,就有多欣慰:這個女兒已經成長的這麼好了,普通的惡風惡浪已經傷害不了她了,她不是當初那個被人騷擾就躲在教室裡鎖著門哭的小姑娘了,她也再也不需要他這個只會口頭說說「任何時候,爸爸都會保護你」的父親了。

  他回頭看了看門口,忽然湊過來壓低聲音:「中午之前,我找個機會放你走。」

  嶽峰愣了一下,居然笑起來:「秦守成,你又搞什麼把戲?耍著人好玩是吧,你被人打成這樣,你能走?」

  外頭傳來人聲,不知道是不是秦守業在下樓,秦守成不好多待:「你做好準備,我知道你不方便走路,但爬也要爬出去,這一次走不掉,你等著一輩子交代在這吧。」

  秦守成走了之後,嶽峰想了很多,他找不到秦守成要救他的理由,畢竟,面對葉連成的時候,秦守成可是半點沒手軟,但是同樣的,他也找不要秦守成要耍他的理由。

  自己已經是這個處境了,再耍他有什麼意義呢?不見得秦守成想來一套捉放曹的把戲去贏得他的信任吧?也不見得是要放他到一半又捉回來圖個開心,秦家人還不至於這麼無聊。

  他試著挪了一下傷腿,鑽心的痛迫的他臉上的神經都僵了,嶽峰脫下上衣,深吸幾口氣之後,咬著牙把上衣裹在傷腿上。

  秦守成可能會真的放他走,但絕不可能找個擔架來抬他,話糙理不糙,爬也得爬出去,這條腿估計用不上,但絕對不能壞事。

  秦守成意識到,偷偷放走嶽峰的最好時機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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