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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嶽峰瞪著她:「棠棠,我給你個機會啊,這頁還真翻不過去了是嗎?」

  季棠棠聽不見,但看那表情,估計是追究到底了,捂著捂著,表情還配合了一下,跟疼的有多厲害似的。

  嶽峰終於發飆了:「你有點素質沒有?我剛剛擰的是你哪邊的耳朵啊,啊?」

  盛錦如進了房間,之前強裝出來的冷靜蕩然無存,臉上的塊肉不受控制地痙攣著,喉頭滾了一下,胸口起伏的厲害,忽然焦躁起來,幾步沖到牆面前,瘋狂撕扯著牆上的報紙,嘴裡喃喃念叨著:「哪呢?哪呢?」

  牆是土牆,糊了好幾層過去的舊報紙,由於年代久遠,很多都已經泛黃變脆了,有些標題還是七八十年代的熱點,什麼「改革初探,打擊經濟犯罪」,「華總理會見布朗部長」等等,當初糊的漿糊都已經幹透,一扯就是哧拉一聲大幅撕下,盛錦如雙手哆嗦著去扯,有時候用力猛了,指尖摳進土牆裡,帶下簌簌的灰土來。

  在又一次扯下一幅報紙時,盛錦如像是被電觸到,猛地就不動了,渾濁的眼珠子定定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粘在了照片上。

  那是一張放大的發黃老照片,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妝容乾淨素雅,穿民國時改簡的清式女卦,黑色的長髮綰成水溜溜一個髻,用枚簪子定住,懷裡抱著一個嬰孩,嬰孩的包裹布上繡著柳絲飛鶯的圖樣,臉朝裡側著,兩隻小腳丫露在外頭。

  盛錦如嘴唇翕動著,死死盯著女人的臉看,這個女人的臉盤很正,鵝蛋美人臉,眉毛細細彎彎,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淡微笑。

  盛錦如突然就發狂了,她操起水煙袋,狠狠地砸著這個女人的臉,一下又一下,嘶啞著聲音吼她:「第三代了,已經第三代了,你到底想怎麼樣?到底想怎麼樣?」

  盛錦如也畢竟是古稀之年了,發洩了一陣子之後就沒力氣了,有不少白髮從發網裡掙出來,鬢角散亂的厲害,她扶著牆劇烈喘息著,還在不斷低聲呢喃著:「到底想怎麼樣?想怎麼樣?」

  頓了一頓,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挪著步子走到對面牆的鏡子前站住,呆立了一會之後,對著鏡子慢慢扒拉開自己右眼的上下眼皮。

  渾濁的老眼,下眼白一條若隱若現的血線,盛錦如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盯著那條血線看,直到血線慢慢地自行消失。

  從這個角度,可以在鏡子裡看到對面牆上貼的那個女人的照片,照片上女人的臉被砸出了一個又一個凹窩,有幾次用的力過猛,照片被砸穿,背後的灰土透過破口滲到紙面上來,像是給臉上蒙上了一層灰。

  而透過這層薄薄的土灰,照片上女人的微笑始終不減,隔著這許多年封塵歲月,像是早已預料今日的一切,靜待明日種種上演。

  §黑蝶篇 第二十四章

  眾人離開的時候,石嘉信有意留在最後,他想找個機會跟盛錦如解釋一下自己「辦事不力」的原因——自己已經盡力了,只是沒想到嶽峰的路數這麼野……

  如果盛錦如能聽得進去,他甚至想求她讓自己見尤思一面。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留的相當不妥了,雖然看不到盛錦如本人,從裡頭的聲響也能大概猜測出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有多麼瘋狂和混亂——盛錦如是大家長,人前一絲不苟,架子端的極高,絕對容忍不了讓小字輩看到自己失儀的一面的,如果她發現自己還留著……

  石嘉信打了個寒顫,原地僵著不動,連呼吸都放的很輕,生怕被裡頭的盛錦如給發覺了,他聽到劇烈的喘息聲,接著是癡傻般的笑,再然後是瘋狂的喃喃囈語:「到底想怎麼樣?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已經賠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石嘉信心裡猛的打了個突:兩個女兒?從來沒聽說盛家婆婆有兩個女兒啊,不就盛清屏嗎?何來兩個之說?

  頓了一會,又聽她翻來覆去地念叨,一會說一個女兒,一會說兩個女兒,一會說一個兒子,一會說兩個兒子,石嘉信明白過來,心說原來是神智有點不清醒了。

  又過了一陣子,裡頭的聲音漸漸歇了,有拖遝的腳步聲傳來,還有上床的吱呀聲,石嘉信知道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又等了一刻鐘左右,燈滅了。

  黑暗中,石嘉信長長舒了一口氣,但緊接著,更大的疑竇浮上心頭:盛家婆婆口口聲聲的那個「你」,到底是誰呢?莫非是指……秦家?

  一大早,嶽峰就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了,去到窗前一看,才發現院子裡的人出奇多,除了盛錦如,昨晚見到的幾個老婆子幾乎都在院子裡忙活,簸米的簸米,掃地的掃地,還有一個拎了口平底鍋出來,拿鏟子敲打鍋底的鏽垢的,柵欄門開著,有幾個年輕的男人正從身上卸下大的背筐,背筐上蒙了層白布,一掀都是騰騰熱氣,幾個年輕點的女人探頭往筐子裡看,說什麼的都有。

  ——「今天吃什麼?」

  ——「餡兒的包子嗎,馬菜的嗎?」

  ——「粥糊了底吧?聞起來一股焦味……」

  ……

  過了會,幾個男人原路下去了,那幾個女人各自背起背筐,都進了盛錦如的那間屋子,開始還能聽到擱碗擺筷的聲音,後來就安靜了。

  嶽峰看的納悶,瞅瞅手機,都八點多了,上門求人的事八字還沒一撇,也沒心思繼續睡,過去把季棠棠給晃起來了,出門洗漱的時候,那個敲鍋底的老婆子漠然看了他們一眼,嘴巴朝盛錦如的房門努了努:「收拾好了吃飯,大姐有話交代。」

  嶽峰暗叫慚愧,自己跟季棠棠兩個怎麼說也是年輕人,兼之不受待見,不勤快表現也就算了,還要人家吃喝端在桌上候著,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他趕緊拉著季棠棠從院子角落的水缸裡舀水刷牙洗臉,洗漱的時候,想著居然還能給供飯,這盛家人還挺不錯的。

  嶽峰洗的快,先漱了口回屋,收拾的差不多了出來,季棠棠還在水缸前頭折騰,嶽峰心說這是刷牙呢還是繡花呢?走近了一看,險些沒叫她給氣暈過去。

  她牙已經刷好了,正在漱口,但是不知道已經漱到第幾遍了——含了一腮幫子的水不一口吐掉,在那鯨魚噴水一樣,噓的出一條水線,然後轉個方向,噓的又吐一條水線……

  嶽峰氣的牙都癢癢了:你以為你是噴泉是嗎?

  這時候,季棠棠也看到嶽峰了,明顯是被嚇了一跳,含著一口水也不敢吐了,嶽峰也不說話,端看她接下去怎麼表現。

  僵持了一會之後,季棠棠又發揮了極其厚臉皮的一面,她異常淡定地把水給吐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還如釋重負地啊了一下,那意思是:好累啊終於洗完了……

  再然後越過嶽峰,若無其事地端著牙具回房了。

  嶽峰看著她的背影歎為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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