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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天色還早,大馬路上沒什麼人,兩人在車子之間搬進搬出的,也並不怎麼不惹人注意,老鬼看到季棠棠,以為是在睡覺,先沒說什麼,後來嶽峰過去抱她,老鬼的目光在她手腳綁著的膠帶上打了好幾個溜,神色明顯有些不對了,岳峰上車時,他到底沒忍住,趴住車窗問他:「兄弟,你不是……跟女人過不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嘴巴努了努後座的季棠棠,嶽峰知道他想岔了,好在早有準備:「不是,我女朋友。她……有羊癲瘋,有時候發病的厲害亂打人,只好綁起來。」

  老鬼舒了口氣,神色有點尷尬,打著哈哈給自己找臺階下:「我就說嘛,憑咱們老弟這一表人才的,對女人犯得著來硬的嘛。」

  說著又瞥一眼季棠棠:「臉蛋兒是不錯,不過老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別不愛聽啊,找女人,不能只看好不好看,羊癲瘋可不是鬧著玩的,這病遺傳不遺傳啊,可別影響下一代啊,考沒考慮結婚啊,結婚可得慎重啊……」

  普通的關心,總顯得世俗而嘮叨,而自從跟季棠棠在一起之後,這種世俗的考量已經太遙不可及了,嶽峰無奈的笑笑,探身子出去拍拍老鬼的肩:「大哥,謝了啊,事了了之後,要是人還囫圇著,一定上門道謝。真結婚了,喜酒少不了你的。」

  都說到喜酒這話了,可見感情是很好的,自己剛才那番話倒是有離間的意思了,老鬼那個悔啊,結結巴巴地沖他揮手告別:「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車出楚雄市不久,約莫到羅川鎮的時候,季棠棠就醒了,她不是自然醒,像是被什麼折磨醒的,還沒睜眼就有哽咽掙扎的聲音發出來,嶽峰趕緊靠邊停車,車還沒停穩,她已經全身都在痙攣了,一直用力撐手上腳上的綁帶,嶽峰過去抱她坐起來,她還是認得出嶽峰的,但是下一刻整個人都痛的扭曲了,嘶啞著聲音叫他:「嶽峰,鈴鐺太吵了,關掉!關掉啊!」

  她估計意識都不怎麼清醒了,居然說「關掉」,說的好像鈴鐺是開關控制的一樣,嶽峰急得沒辦法,他根本就聽不見鈴鐺的聲音,怎麼個關法啊?

  問她,她已經答不出話了,身體一直在掙,間或痛苦地大叫:「頭疼的不行,嶽峰,像是要炸開一樣,太吵了!」

  說了一兩次之後,突然就拿頭去撞前面的椅背,椅背是軟的,起不到什麼以痛止痛的效果,她又掙扎著想去撞車門,嶽峰死死把她抱住,任她在懷裡亂撞,胸口被撞的生疼,他大概猜出來,這鈴鐺發出的聲音應該只有季棠棠才能聽到。

  據說人的耳朵能聽到的聲音範圍,在20赫茲到20000赫茲之間,低於這個頻率的聲音是次聲波,可以用來殺人,他覺得季棠棠現在可以聽到的,應該就是這種,不然她不會這麼痛苦,從昨晚到現在,出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是秦家搞的鬼,嶽峰忽然後悔為什麼沒把秦守業給撞死:說不定正是他沒有死,變本加厲又來禍害棠棠。

  嶽峰忍著淚:「棠棠,我真聽不見,是不是因為鈴鐺離著太近了?我扔了行嗎?」

  季棠棠拼命搖頭,搖到一半又痛的渾身發抽,想來路鈴這麼重要的東西,她也是不同意扔的——扔又不能扔,幫又不能幫,嶽峰只能摟住她不讓她亂動,摟的緊了,身體都能感覺到她身體深處那種不受控的痙攣,岳峰把頭埋在她頸窩裡,咬著牙跟她一起經著這種煎熬,過了會忽然感覺臉上有點濕,黏黏糯糯的又不像眼淚。

  嶽峰心裡咯噔一聲,抬起頭看時,她的雙眼、鼻孔和耳朵,都有血流出來,臉上血跡混著眼淚,斑駁的尤甚。

  七竅流血也不過如此慘烈了,嶽峰幾乎是一下子就崩潰了,他瘋了一樣使勁去抽前面的紙巾,一下下幫她擦流出的血,哆嗦著一邊擦一邊喃喃地重複:「棠棠你別這樣,別這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棠棠平靜下來,是那種突如其來的平靜,身體幾乎在瞬間就平了、軟了、沒有大的起伏了,眼睛睜著看車的頂棚,然後慢慢閉上。

  嶽峰顫抖著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在還有絲絲的熱氣,再去聽她心跳,雖然微弱,一下一下,總還是生命的跡象,嶽峰居然詭異的有一種熬過一劫的幸福感,他把季棠棠放在後座上,拉了毯子給她蓋上,低頭親親她眼瞼,說:「棠棠,你先休息一下,到昆明了好好吃飯啊。」

  重新坐回駕駛座發動車子,嶽峰才發現脫力的厲害,打方向盤的時候胳膊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他開一陣子,就會從後視鏡裡看季棠棠,恍恍惚惚地想著人真是越受折磨要求的越少,希望的也就越卑微,以前沒交女朋友時,腦子裡很多條條框框,要漂亮、身材好、性格溫柔、善解人意,現在對季棠棠,他真是什麼要求都沒有了,就希望她能好端端兒的。

  下午一點多到的昆明市,岳峰把車停在一個美食廣場外頭,問季棠棠想吃什麼,她還是那姿勢,眼睛已經睜開了,但是呆呆盯著車頂棚在看,什麼話都不說,嶽峰估摸著她是累了,也不想去煩她,車停好之後小跑著去靠邊的食鋪,買了不少外帶的小吃,上車的時候,一邊低頭翻看袋子裡的小吃一邊問她:「棠棠,你吃糯米雞還是燒賣?」

  沒有動靜,嶽峰又回頭看著她問了一遍,她還是那麼躺著,眼睛睜著,偶爾眨巴一下,神色特別平靜。

  問到第三遍時,一個念頭突然從腦子裡跳出來,嶽峰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他攥著手裡的塑膠袋,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輕聲問了一句話。

  「棠棠?你是不是聽不見了?」

  問完了,車子裡死一樣的寂靜,周遭的空氣好像都瞬間落了溫度,嶽峰放下袋子,右手攥拳,在後座邊的車門上狠狠砸了一下,聲音很響。

  但季棠棠仍然沒反應,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

  嶽峰心都涼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季棠棠愣了一下,轉了下頭看他,目光特別冷漠,看完了眼皮一垂,又恢復到先前的狀態中去了。

  嶽峰還沒來得及消化她真的聽不見了這個事實,就被她那種特別陌生的目光給嚇住了,他呆了幾秒鐘,掏出手機在上面打了幾個字:「棠棠,還認識我嗎?」

  打完了遞到她面前給她看,她顯然還是認識字的,看完了又轉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表情似乎在說:你誰呀。

  過了會,應該是討厭手機老在眼前晃眼,把頭偏到車座內側去了。

  嶽峰看著她,嘴唇囁嚅著,什麼都說不出來,過了會他居然聽到自己的笑聲,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發出來的,特別辛酸。

  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嶽峰抹了把臉,忽然就狠狠把頭磕在方向盤上,痛是真痛,但再怎麼敵不過心痛:他真想沖到車外頭,指天劃地罵個痛快,TMD還敢不敢再糟一點?有種的現在就降個雷,劈了這車子,連人帶車,燒的連灰都不剩!

  氣歸氣,恨歸恨,路還是得走的,嶽峰一路打聽,先把車開到市立一院,幫季棠棠去了手腳上的膠帶,拉她下車去看醫生,季棠棠很抗拒,還拿胳膊頂了他一下,到底力氣不如他,被他硬拖下來了,下車之後特別生氣,一直拿眼瞪他,嶽峰又是難過又是好笑,覺得她真跟個三歲小孩兒一樣。

  掛號的隊挺長,岳峰也顧不上什麼排隊的素質了,直接插到第一個,被撞開的那人特氣,才想吼他,嶽峰拍了張一百塊在邊上,那人愣了一下,也就不吭聲了。

  耳科在三樓,等電梯的人多,嶽峰帶著季棠棠從樓梯上,有好幾次她抓著扶手賴著不走,又被嶽峰給拽上去,短短三層樓,嶽峰又抱又拽的汗都出來了,最後一次吼了她,因為脖子被她抓出兩道痕來,季棠棠被吼的時候挺老實的,但是一直翻他白眼,特恨的那種眼神,到末了,嶽峰真是被她搞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看耳科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帶著老花眼鏡,先拿一塊馬蹄鐵在她耳邊敲了敲,然後把旁邊的探燈頭轉過來,左右耳朵都照了照,照的時候得把她腦袋推到一邊,推第一次的時候手就被季棠棠一巴掌給打下去了,啪的一聲,脆響生疼,嶽峰怒了,伸手把她兩手給鉗住,往下摁著不讓動,季棠棠又氣了,死死盯著他,下一刻就要咬他兩口的樣子。

  看完了,那老頭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說:「鼓膜也沒破啊,但是耳道裡有血,怪蹊蹺的,是突然就聽不見了?」

  嶽峰點頭:「大夫,這個能治得好嗎?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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