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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季棠棠有點難受:「對不起啊阿成,和嶽峰在一起之後,雖然我從來不說,但是心裡面,我總覺得特別對不起你,感覺像是自己變了心一樣。」

  葉連成笑起來:「小夏,從見面到現在,你跟我講了幾遍對不起了?自己人不會這麼見外的,咱們認識……有七年了吧?」

  季棠棠點頭,從大學初遇,到畢業,到她逃亡在路上的四年,加起來,的確有七年多了。

  「有一次,我酒吧來了個客人,他跟女朋友分手,在一起剛好七年。他跟我說,人體的細胞會新陳代謝,每三個月替換一次,隨著舊細胞的死去,新細胞誕生,由於不同細胞代謝的時間和間隔不同,一身細胞全部換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說,在生理上,我們每七年就是另外一個人。既然已經是另一個人了,就很容易對『前身』的承諾發生背離。我當時想著,我和小夏不會這樣的。」

  「但是現在我想通了,其實我們都已經變了,一個人的現在,是由過去變化而來,我們都沒能參與彼此過去最重要的四年,出事之後,你選擇不聯繫我,也就同時選擇了跟我越走越遠,至於我自己,到底是真的忘不掉你,還是堂而皇之的用這個藉口粉飾自己情深,給自己的墮落不羈找個人人都可以原諒的理由呢?」

  或許人死了,就會站在更加客觀和懇切的角度剖析自己,坦然講出活著的時候不敢講的、不敢面對的事實,葉連成如果活著,是永遠不會去質疑對小夏的感情的吧。

  這樣的葉連成,有些陌生,但更真實,更接地氣。

  「你爸爸對我說,反正你是要死的,你如果怨氣滿腹,反而會給小夏帶來不幸。我想了又想,如果死已經不可避免,我就不要再給你添麻煩了,過去你那麼苦,我都沒能幫你,這一次,就當是為你盡自己的一點力吧。」

  季棠棠的眼淚又忍不住了。

  「小夏,為你死了,我反而有點輕鬆,覺得對你再沒什麼虧欠。但是我真的是對不起很多很好的女孩兒,比如阿甜、雁子,還有庭如。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下輩子,如果有,我真心希望能對她們有些補償。」

  季棠棠含淚點頭:「如果有下輩子,別再遇到我了。」

  葉連成微笑:「可是,下輩子到底是什麼樣子,誰會知道?小夏,如果真的喜歡嶽峰,就抓住這輩子吧。」

  季棠棠點點頭,又忽然搖搖頭:「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阿成,我身上有詛咒,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但一定是傷害我又傷害嶽峰的東西。我本來想離開嶽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讓他找到了。我不死的話,他一定不會死心的。有時候反而覺得,自己死了,對他應該是一種解脫。」

  葉連成伸手出去,幫她擦掉眼角的淚:「什麼時候看的這麼開,把死當成吃飯睡覺一樣來說了。」

  「活著太難受,死就不那麼可怕了。」

  葉連成搖頭:「小夏,你真正死了之後就知道,死人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沒有人會一輩子受苦,戰爭、饑荒或者是人禍,沒有跟著誰一生一世的,熬過去了才有幸福的可能。小夏,你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歲,你現在才二十六歲吧,咬著牙再受幾年苦,你也能過皇后的日子再過五十年。」

  季棠棠笑出來:「阿成,你給我畫了好大一張餅。」

  說完了又覺得心酸:「我身上有詛咒的。」

  葉連成看著她的眼睛:「就算有詛咒,也是人下給你的吧?如果是神仙下的,就一定能找到另一個神仙救你。如果是人下的,小夏,那也無非就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人,你為什麼怕她?你會制住她的。」

  季棠棠愣住了,葉連成的話好像忽然就撥動了她心裡那根桀驁的弦:是啊,無非也是一個同樣要吃喝拉撒的人,為什麼怕呢?自古以來,詛咒好像就是無形的東西,是一股極強的怨念而已,如果那只是一個人的怨念,那麼自己的意志也可以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把這股怨念給抵擋回去。

  誰怕誰呢?

  一絲喜悅慢慢浮上心頭,季棠棠抬頭:「阿成……」

  她忽然愣住了,眼前的葉連成似乎有點模糊,而周圍的一切開始慢慢霧化,似乎回到了最初進入時的樣子,也不知為什麼,她有強烈的直覺,葉連成要走了,或許見到她,跟她說了這些話,他的心願就已經了了——他沒有怨氣,他已經支撐了很久來見她最後一面……

  季棠棠淚如雨下。

  沒有遇到嶽峰之前,以為父母都死于飛來橫禍之前,葉連成是她唯一的支柱,無數個寂寞的寒冷的輾轉難眠的夜裡,都是葉連成的存在給她堅持的希望: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是想念和牽掛她的,這溫暖雖然微薄而飄渺,至少還是能夠直抵心窩的。

  季棠棠慢慢站起來,周身氣流輕繞,像是跟她做最後的道別,她像是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阿成,我會幸福嗎?」

  輕風拂面,低低的耳語掠過耳畔:「小夏,一定要幸福。為了我們這些為你犧牲的人,更要加倍幸福。」

  ……

  眼前重新歸於清晰,鏡子上的血跡已經乾涸,風鈴無聲無息地伏在邊上,像一隻馴服的貓,身邊的燭焰躍動著,還有不到一釐米的長度,是葉連成把她送回來的嗎?

  面前的鏡子,只是一塊鍍了金屬反射膜的玻璃而已了,那一頭中規中矩地照出這邊的她、傢俱和牆,再也不是葉連成的世界,季棠棠站起來,額頭輕輕地貼過去。

  她說下輩子不要再遇見,那不是真話。她希望至少能有一次擦肩而過的機會,葉連成不用記得她,她認得出他就好,她一定會向他露出最溫柔的笑,然後轉過頭,站在原地不動,一直看著他離開,直到背影最終消失。

  秦守成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到了老宅之後,一直有兩個人跟著他,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像是隨時就要制住他,他發了一次火,但兩個人畢恭畢敬地答:「二伯,是大伯父吩咐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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