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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從季棠棠清亮清亮的眼睛裡,他看到自己繃不住笑了,大老爺們的,被個女人哄住了怪沒面子的,嶽峰下不來台,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這破嘴……」

  季棠棠埋頭在他懷裡咯咯的笑,嶽峰沒辦法,摟住了在頭髮上親了親,鄭仁在後頭看的倒吸涼氣,伸胳膊搗了搗婷玉:「我就說呢,能把峰子這禍害收了,得多大能耐啊。你看看,才兩句話,把峰子給哄的,一點氣都沒了啊。」

  婷玉笑了笑,她年紀大些,看的也多,平平淡淡來了句:「小姑娘是蠻有手段的。」

  討論下來,既然嶽峰不能進溝,閻老七在這停留多久又時間不定,那待著既危險又沒意思,不如儘早離開,不過辛苦來這麼一趟,不見識見識又怪可惜的,那就讓鄭仁盡地主之誼,陪著季棠棠進去逛一圈。

  溝裡冷,婷玉和鄭仁都讓季棠棠多穿點,嶽峰看著她套上齊膝的雪地靴,戴著遮耳朵的毛線帽,又圍上婷玉的羊絨圍巾,包的圓滾滾的,想著好不容易一路過來又不能陪她去,心裡怪不是滋味的,看鄭仁的眼光難免有點憤憤,季棠棠心裡好笑也不點破,出門的時候拍拍他的臉:「嶽峰,你帶上口罩帽子,縮被窩裡藏好,千萬別叫閻老七給逮著啊。」

  嶽峰氣壞了,隔著羽絨服擰她腰:「臭丫頭,你嘲我是不是?」

  羽絨服厚,擰著也不疼,季棠棠吃吃笑著跟在鄭仁後頭離開,鄭仁也使壞,走了幾步就過來摟季棠棠,手剛挨到她肩膀,就聽到嶽峰在後頭氣急敗壞:「死賤人,回來我非剁了你的手!」

  鄭仁大笑,拉著季棠棠就跑,兩人跑了一陣子停下來,面對面笑到肚子疼,止住笑之後,鄭仁對季棠棠說:「沒想到你還挺好玩的,怪不得峰子喜歡你。」

  季棠棠笑嘻嘻的,路上鄭仁買了兩個棉花糖,給了季棠棠一個,自己的卻不吃,到溝口時吩咐季棠棠:「你在這等著,我跟檢票的熟,過去行個賄,沒准就讓咱免費進去了。」

  季棠棠一邊揪著棉花糖吃一邊點頭,鄭仁走了之後,她手搭在眼睛上遠眺溝內的景色,檢票的大門永遠是開在遠離中心景區的地方的,想到碟片裡介紹的藍寶石一般的長海蘆葦海盆景灘,季棠棠的心就直癢癢,時候是淡季,檢票口沒幾個人,鄭仁舉著棉花糖問了問又往遊客中心跑,可能是去找人,季棠棠一邊吃一邊在入口處閑走,經過一個老頭身邊時,看到他身子底下墊了塊布,上頭毛筆寫著兩個字:算命,邊上擱了個飯盆,裡頭有幾個鋼鏰,還有幾張毛票子。

  心情好的時候,總比平時格外慷慨些,季棠棠掏出零錢包,找了幾個硬幣出來擱進去,湊近些,聽到他嘴裡哼哼著,好像是在唱小曲兒,仔細一聽,能依稀分辨出他唱的詞兒……

  漁陽顰鼓過潼關,此日君王幸劍山,木易若逢山下鬼,定于此處葬金環……

  這詞兒特別耳熟,電光火石間,季棠棠脫口問了句:「推背圖?」

  那老頭子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季棠棠,這一抬頭,季棠棠才發現他是個瞎子,眼裡頭白茬茬的一片,像是被什麼給蓋住了——但他就是抬頭看了,好像還看到了什麼。

  他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姿勢,只是低聲嘟嚷了句:「現在知道推背圖的人不多了啊……」

  季棠棠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是家變之後才開始關注這些靈異懸疑的事情的,袁天罡李淳風的《推背圖》、劉伯溫的《燒餅歌》以及邵雍的《梅花詩》,都是那個時候陸續找來看的,《推背圖》一共六十象,合一甲子之意,這老頭剛哼的詞兒是第五象,說的是楊玉環命殞馬嵬驛之事,書裡頭,每一象都給配了象圖,第五象的象圖季棠棠至今記得清楚,是個服飾華貴的女人側身而臥,邊上有個馬鞍,還有一卷史書,後世金聖歎評《推背圖》,指出這女人就是死于馬嵬驛的楊玉環,馬鞍和史書都是諧音代指,一指安祿山,一指史思明。

  這人居然熟悉《推背圖》,季棠棠覺得還挺巧的,她上下打量著這老頭:「大爺,這命怎麼算啊?」

  「一次一百。」

  季棠棠倒吸一口涼氣,這開價喊的不低啊。

  換作旁人,可能罵一句「神經病」走人,但季棠棠在路上跑的多了,真正明白「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神棍就是典型的例子啊,邋邋遢遢瘋瘋癲癲像個精神病院剛翻牆出來的,但屈指算算,幾次險象環生,還都是神棍給化解了的。

  這麼一想,又覺得一百塊錢買兩句點撥,也不算虧,她蹲下身子,掏了張紅色大鈔放飯盆裡:「那給我看看吧。」

  那老頭嗯了聲,鳥爪樣乾瘦烏黑的手伸過來,順著她下巴的骨頭往上摁,季棠棠被他摁的難受,頭下意識往後挪,哪曉得那老頭突然就撤了手,兩隻瞎眼朝她對了那麼半天,摸索著又從飯盆裡把一百塊錢拿起來還她:「你,我看不來。」

  季棠棠不接:「為什麼看不來?」

  老頭愛理不理,手一揚,鈔票攥了團扔她懷裡:「血氣太重,人命關天。」

  季棠棠腦袋一懵,心都跳漏了半拍,這老頭說的一點都沒錯,可不就是血氣太重人命關天嗎?

  季棠棠想說什麼,可這老頭不想理她了,低著頭伸手在破棉襖裡抓啊抓的,也不知是撓癢呢還是捉蝨子,季棠棠心裡怪難受的,她想算命只是一時起意,想不到老頭一句話就把她底揭了,感覺像是當眾被揭了一層皮:這老頭像是有點宿慧的,他現在想什麼呢,是不是覺得她是個殺人犯?

  季棠棠起身的時候,覺得頭有點暈,眼睛酸了酸,本來都走開了,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頭把錢給他放回去了,說了句:「謝謝啊,碰到也算有緣了。」

  才走開幾步,那老頭又在後頭喊她:「哎哎,姑娘你回來。」

  季棠棠紅著眼睛走回來,老頭歎氣說:「你這姑娘怎麼這樣呢,我都說我看不來了,你還給什麼錢呢,這一碼歸一碼的,無功不受祿你懂不懂,這不是讓我欠人情嗎?」

  季棠棠勉強笑了笑,說:「就一百塊錢的事兒,我不缺這個錢。我也是在路上走的,知道外頭不好過,沒餘力我也不伸手,有餘力就幫一把,你也別太放心上了。」

  老頭的臉色反而嚴肅起來:「那不行,我這擺攤算命,有水喝水,有湯喝湯,不能白受人家的。你給了,我再推,顯得小氣了,這麼著吧姑娘,我給你說道說道,能說多少說多少。」

  「我說看不來,不是誆你,我真看不來。你別看我眼瞎,心裡亮堂,我能看見這人身上的氣,有人身上那是酸氣,有人那是邪氣,還有人是淫氣臭氣,當然了,也有正氣清氣,人活著,不就是一股氣嘛,看這氣啊,也就知道這人大概是怎麼回事了。我跟你說,你這身上血氣重的啊,那絕對不是一兩條人命,我沒說錯吧?」

  季棠棠沒吭聲。

  「還有啊,血氣帶凶,克人克己。」

  季棠棠低聲問了句:「克人我明白,克己是怎麼回事,會把自己給克死嗎?」

  老頭想了想:「克己不一定是把自己給克死,克至親至愛也是一種啊,親人愛人都死光了,變相也是往自己身上插刀你懂吧?」

  「能破嗎?」

  老頭有點驚訝:「你這問的,都問在點上,我就說嘛,果然不是外行。一般真遇到你這麼大凶的,我的建議就是能走多遠走多遠,最好去到深山老林沒人的地方,別接著人氣了,自生自滅,屍體爛了天收地收,也不妨礙誰,可是你這情況又不一樣……」

  季棠棠想到秦家:「是因為有人在後頭追著我攆著我,就算去到沒人的地方,也會被找出來嗎?」

  老頭搖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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