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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尕奈號稱入冬零下二十五度,絕非聳人聽聞,只在雪地裡站了那麼一小會,季棠棠的臉和手就凍的沒知覺了,進了屋,才發現睫毛上都掛上了細小的冰碴子,毛哥倒騰鍋莊生火,生到一半電跳掉了,黑暗中,毛哥耐著性子等了等,然後罵了句:「操!剛回來就停電。」

  季棠棠一邊搓手一邊朝手心呵氣,聽毛哥罵罵咧咧放下火剪去抽屜裡摸蠟燭,不一會兒嶽峰拎著行李進來,把大門給關上,呼呼的風聲登時小了很多,寂靜中,毛哥擦著了火柴,一小朵火紅的焰頭,突閃突閃地亮起來。

  毛哥繼續倒騰鍋莊,丟了四五根長短不一的白蠟燭給季棠棠讓她點,季棠棠一邊滴蠟油立蠟燭一邊聽毛哥和岳峰聊天,無非說一些後頭的行程,在尕奈多待幾天什麼的,季棠棠聽了一會,忽然起了個念頭,鬼使神差般點了根蠟燭走到走廊上,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旅館的後門,後門開在灶房裡木柴堆的旁邊,木板門,底下和拼接的封中直透風。

  季棠棠有點緊張,但還是舉著蠟燭一步一步地過去,一切和半年前的那個晚上毫無二致,雖說被踹壞的木板門已經換了新的,但依舊粗糙而簡陋,門閂上上了鎖。

  不知道為什麼,季棠棠總覺得那鎖虛虛的不牢靠,像是沒鎖實,她湊近了去看鎖頭,外頭的風在這一瞬間突然大起來,咣的往裡一撞,像是有人在外頭大力推門,季棠棠嚇得頭皮發炸,蹬蹬蹬連退幾步,正撞在嶽峰身上。

  嶽峰從後頭把她圈在懷裡,低頭在她面頰上親了親,輕聲說了句:「以前的事情,別想了。」

  季棠棠的身子還在發抖,她定了定神,忽然有些難受:「我也不想去想的。」

  嶽峰沉默了一下:「反正,我們也把毛哥送到了。你要不喜歡這兒,明天咱們就走。」

  當天晚上,毛哥在鍋莊邊上架了三張鋼絲床,棉褥子鋪了好幾層幫大家抗寒,但到底還是冷,身子靠鍋莊的一邊被烘的暖暖的,另一邊卻被冷氣浸的發抖,就這樣半邊身子熱半邊身子冷,季棠棠迷迷糊糊睡著,又開始大段大段的做夢,夢見在飛天窩點的那條地下走廊裡拽著尤思跌跌撞撞地奔跑,跑著跑著,手上拽著的重量越來越輕,她驚恐地回望,發現尤思不知道什麼時候飛起來了,她詭異的浮在半空,四肢被扯張開,像一隻巨大的蝴蝶,皮膚上每一條血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裡頭湧動著黑紅色的血液……

  季棠棠嚇出一身冷汗,黑暗中猛的睜眼,這才發覺是在毛哥的旅館,身邊鍋莊上水壺裡燒的水咕嚕咕嚕翻滾著熱氣,但這裡是高原,無論水開的多麼厲害,都到不了沸騰的溫度……

  嶽峰那邊也有了動靜,她聽見他輕聲問:「做噩夢了是嗎?」

  季棠棠在這邊點頭,聲音不知為什麼有些哽咽,嶽峰把被子掀開了一角:「棠棠你過來。」

  季棠棠掀開被子下床,哆哆嗦嗦走到嶽峰的床邊,嶽峰伸手把她帶進來,被子一掖結結實實裹了個嚴實,這裡特別暖和,一邊靠著鍋莊,一邊是嶽峰溫暖的懷抱,嶽峰伸手進她頭髮裡揉了揉,低聲說:「要麼這段時間你晚上還是跟我一起,不大會做亂七八糟的夢。」

  季棠棠沒吭聲,她是一直睡不好覺的,夜裡噩夢尤其多,但是如果有岳峰在邊上陪著,狀況會好很多,這段時間以來,有幾次都是她先醒,嶽峰跟著醒,然後過來陪著她一起到天亮,嶽峰提過一次,說不如一開始就一起睡,也省得半夜這麼折騰,但提歸提,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合適,見季棠棠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知道她心裡不樂意,這是第二次提,季棠棠還是一樣的反應,嶽峰也不堅持,身子儘量往邊上挪了挪讓她躺的更舒服些:「那你好好睡。」

  每天晚上都讓嶽峰這麼折騰,季棠棠心裡有點過意不去,雖說現在這種情況,跟一起睡也差不多了,但女孩子特有的矜持,自覺雖然跟嶽峰在一起了,離親密無間到底是有距離,睡在一張床上,傳統想法裡,還是有著特殊意義的,所以下意識的,總是不想松這個口,但從另一個角度想,又覺得自己矯情,一起睡半夜跟一起睡一夜,有本質的區別嗎,也就五十步一百步吧。

  季棠棠下午睡的多,這個時候反而不太困了,聽嶽峰鼻息不穩,知道他也沒睡著,悄悄抬頭看他,嶽峰睜著眼睛看著頂棚出神,居然沒有注意到季棠棠的小動作,季棠棠看了他一會,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嶽峰愣了一下,伸手抓住她手臂又塞到被窩裡,低聲問她:「怎麼還不睡?」

  季棠棠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了句:「你在想苗苗是嗎?」

  嶽峰被她說中心事,驚的心跳都漏了半拍,鬼使神差的,居然下意識嗯了一聲,嗯完就知道壞事了,季棠棠沉默很久,說了句:「那你慢慢想,我回去自己睡。」

  嶽峰明知道這個時候該攔她,又不知道用什麼理由攔,她一走被窩裡就空了一塊,涼颼颼的冷氣直往裡竄,嶽峰後悔極了,他覺得今晚上自己的腦子一定是被漿糊給粘住了,她那麼問的時候,自己居然「嗯」,嗯你個頭啊,舌頭是欠剁吧?當然季棠棠也實在太人精了,問的出其不意直插重心,讓他一點防備都沒有,赤裸裸全交了底。

  用以前光頭的話說,他這是犯了大忌了,光頭當時怎麼說來著?

  「懷裡摟一個腦子裡想一個是男人的通病,算不上十惡不赦,但是居然嘴上承認,那就決計該殺了。除非你是想跟眼前的女人分手一了百了,可以出此奇招,絕對百試不爽。」

  嶽峰懊惱不已,真想揍自己幾下,進尕奈之後,他就有些精神恍惚,很多事情,明明不該去想的,但是潮水一樣不斷往腦子裡拍打,拍的整個人都亂掉了。

  尕奈於他,是個有特殊意義的地方,之前和苗苗在一起時,經歷過數次分手,每一次他都是到尕奈度過的,尕奈在印象中,成了失落買醉的代名詞,到處是苗苗的影子,更何況,兩人最終的分手成為定局,也最終是在尕奈,他怎麼也忘記不了那個下雪的日子,毛哥急吼吼找到他,告訴他苗苗已經到了鎮子口,讓他趕緊去接,也忘不了趕到那裡時,苗苗哆哆嗦嗦坐在露天車站的角落裡抱成一團,把行李箱豎在身子面前擋風。

  還有事情的末了,為了去找棠棠,最終沒有趕上苗苗的那趟車,當時一遍遍的撥電話,苗苗始終沒有接,倒是曉佳發了條短信質問他:「你怎麼真的就沒來呢?苗苗哭慘了你知道嗎?」

  「哭慘了」這三個字,角錐一樣在心裡絞,嶽峰當時就流淚了,他始終覺得,跟苗苗之間的無法收場,主要的責任是在自己,而後續發生的兩件事,更加加重了他的負罪感。

  第一是苗苗草率成婚的不幸福,第二是,他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真的喜歡上了另一個人。

  所以一進尕奈,他無法控制自己頻繁地想到苗苗,忍不住去想她現在到底過的好不好,一門心思的希望她能幸福,希望陪在她身邊的人能對她包容和忍讓,記憶潮水樣越漲越高,把整個人浸的失神和心痛,棠棠突然問起時,他完全沒經大腦,下意識就應聲了。

  嶽峰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過了會,他披著衣服起來,走到季棠棠身邊幫她掖好胡亂蓋起的被子,季棠棠沒睡,睜著眼睛看他,眼睛裡像是蒙了一層水光,嶽峰特別心疼,他俯下身子在她眼瞼上親了親,說:「棠棠你別多想,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季棠棠搖搖頭,伸出手握住他的,低聲問了句:「岳峰,如果苗苗回來找你,你會走嗎?」

  嶽峰愣了一下,想想又覺得好笑,不明白她的腦袋瓜裡怎麼能設想出這麼刁鑽的問題,季棠棠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直接說了下去:「如果你會走的話,你現在就告訴我,我現在應該還能承受你也離開了。如果以後很喜歡很喜歡你了,你又走了,我就……」

  嶽峰等著她說下去,她應該是想說屆時會承受不了的吧,誰知道她沉默了很久,忽然流淚了,黑暗中,嶽峰能清晰地看到水光從她面頰滑過,她說:「如果那時候你走了,我也沒什麼辦法吧,誰要走,我從來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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