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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嶽峰忽然緊張起來,他舔了舔嘴唇,站起來四下觀望,心裡想著:如果我是棠棠,在這樣的環境下,想找個避風又藏身的地方,我要到哪裡去找?

  沒有樹,沒有掩體,沒有山洞,當時風很大,有人在後面窮追不捨,天黑,看不到路,被抓到就是個死,如果換作自己,要躲到哪裡去?

  嶽峰緊張極了,大腦裡的弦緊的撥都不能撥,他飛快地看四周,任何一個沙丘、風蝕沙堆、起伏的沙線,藍天,白雲,盡頭處的地平線……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念頭閃過腦際,嶽峰心頭一震,下意識低下了頭。

  他想起了早年在沙漠遊玩時,晚上把手伸進沙堆裡,裡頭是暖和的,那是白天日曬後的余溫。

  棠棠說:「我得找個避風的地方。」

  她把外套脫給了尤思,讓尤思快跑。

  她有什麼理由一定要把外套給讓出去?除非決定為你去死,否則人不會無私到這個境地,唯一的解釋是,她那時候想到要去哪裡了。

  沙子底下。

  為什麼不可能呢,極地逃生中,不是有人在雪地裡打洞做雪窩避免嚴寒失溫嗎?在當時的情況下,她根本無處可去,只能往沙子裡鑽。

  再然後呢?

  一股涼意襲上嶽峰的心頭,他直覺季棠棠並沒有從沙子底下出來,她沒有衣服,連鞋子都沒有,不管白天晚上,單衣行走都是失溫——她會不會在底下窒息昏迷了?或者是晚上大風推動沙丘移動把她給掩埋了?

  嶽峰頭皮發炸,大吼著「棠棠」,跪下來開始刨身子底下的沙地。

  沙子有流動性,刨開了又很快滑回,岳峰管不了那麼多了,刨到大約一臂深就馬上換地方,這麼冷的天氣,額頭上居然冒汗了,他緊張的雙臂發抖,很怕下一刻忽然刨出一縷長髮或者一張蒼白的臉,這裡方圓太大了,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想全部挖上一遍估計得花上幾天幾夜的力量,但管不了了。

  他機械的用力去刨,努力壓下心底一個越來越膨脹的可怕念頭:在沙子底下,人是會窒息的,如果這麼久了,她都還沒從沙子底下出來,會不會是已經早就死了?

  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季棠棠當時已經體力衰竭了,即便她進入沙底之後想探出頭來呼吸,也可能會因為疲倦、傷痛和困乏而漸漸失去知覺,在平靜的狀態中死亡……

  11點半,身後已經是大片被刨的高低不平的土坑,嶽峰的體力和意志在瞬間就達到了承壓臨界點,他跪在沙地上,大叫了幾聲季棠棠的名字,一頭仰躺在沙地上。

  時近正午,陽光已經很烈了,白色的光晃的他眼花,身下的沙子柔軟,像一張巨大的床,帶著妥帖的溫度,因為長時間的跪地俯身作業,嶽峰的頭暈的厲害,他躺了一陣子,視線慢慢模糊起來,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晰了,他想起最後一次跟季棠棠見面時的情形,巨大的悔恨像水一樣漫過頭頂:當時為什麼不攔住她呢,就算她不喜歡自己又怎麼樣?哪怕拿條繩子綁起來,綁到今天,她還好端端的在那,好過現在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嶽峰閉上眼睛,伸手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氣又睜開,他側頭看向右側,那裡,沙面的弧度優美的讓人不忍心踩踏,嶽峰定定地看著,腦子裡亂作一團,他想起了很多關於沙漠的詭異傳說,聽說,死在沙漠裡的人,屍體是從來都找不到的,因為起伏的沙堆下藏著看不見的鬼魂,它們會帶著人的屍體,乘著戈壁的大風,在大漠裡來回行走,遠的可以把人的屍體帶出百千里之遙,遠的不說,只說建國後在羅布泊失蹤的考察科學家彭加木,他當時離開考察隊去取水,從此杳無音訊,出動了多少搜救人員都無功而返,好像是前兩年,忽然有新聞爆出在距離失蹤地點近百里的地方發現了酷似彭加木的乾屍……

  棠棠會不會也這樣,即便深埋沙下,她已經被可怕的流動的沙子帶走了,或許將來,很久以後,在沙漠的另一隅,他能再次見到……

  模糊的視線裡,平滑的沙面上,忽然動了一動,像是下面藏著一隻土撥鼠,正努力地要鑽出來。

  嶽峰愣了一下,他擦了一下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沒有看錯,如此平滑的沙面,任何一點異常都極其醒目,嶽峰緊張地連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死死盯著那一點看,直到有一隻白皙纖長的手,從沙子底下探了出來。

  如此詭異的場景,嶽峰居然一點都不覺得可怕,他的腦子轟轟的,在沒有意識驅動的情況下,跌跌撞撞栽爬了過去,幾乎想也不想,伸手就把那只手給握住了。

  他問:「是棠棠嗎?」

  沒有回答,但是那只冰涼的手,輕柔地在他的掌心包覆下動了動,像是善意的回應,嶽峰握著那只手在自己的面頰邊貼了貼,伸出另一隻手一層層拂開黃沙。

  確實很深,真的有一臂多深,到後來,面部的輪廓慢慢出現,她正常的呼吸,眼睛閉著,長睫偶爾顫動,嶽峰說:「棠棠別睜眼,等我把沙子清乾淨。」

  他的動作輕的不能再輕,生怕弄疼了她的皮膚,到後來有些貼在臉上和藏在眉毛根裡的沙粒清不出,只能盡可能小心地幫她吹乾淨,她被熱氣呵的直想笑,唇角微微彎起,不自覺地往裡縮躲著,到後來,突然就睜眼了。

  她看著嶽峰說:「我聽到你喊我了,可是我太冷了,鑽的太深了,沒力氣爬出來了。」

  嶽峰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看了她很久才點頭:「你想到這個躲起來的法子,是挺聰明的。」

  季棠棠笑起來:「我也想著,你要是知道了,大概會誇我聰明的。」

  嶽峰也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睛忽然又酸了,他吸了吸鼻子:「棠棠,起來,咱們走。」

  季棠棠躺舒服了,居然一時半會不想挪窩了:「其實挺暖和的嶽峰,被我捂的跟被子裡似的。」

  嶽峰忽然想到最重要的一點:「你在下頭,能呼吸?」

  「能。」

  「你早就知道?」

  季棠棠搖頭:「不是。我鑽進來的時候怕窒息,跟自己說一定要定時探頭出去呼吸,但是後來太疲倦了,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後來驚醒了之後,發現呼吸居然沒障礙,我想,可能是因為化解了怨氣的關係。」

  嶽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咱們棠棠做了好事,到底是好人有好報的。」

  不過就讓她這麼躺著,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嶽峰催她:「趕緊起來走吧行麼,還把這當家了是嗎?」

  季棠棠不看她,目光垂著看自己的鼻尖:「嶽峰,我想明白兩件事兒。」

  岳峰幫她把邊上的沙堆夯了夯,算是幫她擋風:「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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