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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這個發現讓嶽峰毛骨悚然,他忽然又想到一點:剛剛他進屋借紙筆,那樣的動靜還有對話,那個護士,根本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這不合理,正常人都會被周邊的人或者事或多或少地分散注意力,除非她完全沒有意識……

  嶽峰一顆心咚咚咚地跳起來,他把筆插回筆筒裡,跟那個男人說了聲謝謝,慢慢拖著步子往外頭,走到操作臺前時,故意一個趔趄,撞到了那個護士。

  借著這一撞的功夫,嶽峰看的分明,她雖然用口罩蒙住了大半張臉,但是露出的眉眼的輪廓,儼然就是季棠棠。但是她的眼睛是沒有焦距的——她被撞的挪開了一步,但很快機械地重新恢復了位置,眼簾下垂,手上重複著整理針管的動作。

  嶽峰裝著什麼都沒發現,說了句「不好意思」,脊背挺的僵直,一步步離開了準備間,總感覺那個男人的目光,一直在他脊背上打晃。

  一出準備間,嶽峰腿都軟了,倚著牆壁大口大口喘氣,那幾個秦家人似乎有所斬獲,有兩人手裡展著羽絨服向另一頭的幾個人走過去,經過岳峰身邊時,嶽峰聽到他們在說:「都說不知道衣服是哪來的,可能是換了衣服扔在那的……」

  屋裡那個男人顯然不是來自秦家,但是他的手法如此詭異,估計跟盛家秦家都是一路人物,秦家的人還在,不能跟這個男人起衝突,嶽峰走到對面的走廊排椅上坐下來,一來休息,按摩一下小腿,二來這個位置也方便觀察準備間,就不信那兩人能在裡頭待一輩子。

  果然,秦家的人都聚在走廊東頭對著那件羽絨服小聲交換意見的時候,那個男人帶著季棠棠出來了,他看了看那幾個秦家人,很平靜地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季棠棠一直垂著眼簾看地下,步子有些生硬,嶽峰的腦子裡沒來由地想起了湘西趕屍的典故,好一陣心驚肉跳。

  眼看著兩人下了西頭的樓梯,嶽峰趕緊起身跟了過去。

  樓梯上來來往往的病號和家屬也不少,嶽峰並不緊跟,只是視線死死咬住,不一會兒就到了醫院的後大院,這裡算是休息場地,收拾的清爽,有花壇水池子噴泉,草坪雖然枯黃了,但幾株經霜的樹倒是長的不賴,有不少病號在這裡曬太陽打個太極拳什麼的,那個男人把季棠棠帶到人少的地方,看看日頭又看看地下,拉著季棠棠站定之後,俯下身去看她腳跟後的影子。

  岳峰實在不清楚他在做什麼,但是直覺他沒有傷害季棠棠的意思,也就耐住了性子在不遠處的樹後等,過了約莫五分鐘,那邊的情形似乎有點失控,那個男人明顯有些暴躁,抓住季棠棠的肩膀晃了幾下,再過了幾秒鐘,他忽然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怒吼:「你說清楚一點!」

  嶽峰覺得全身的血一下子湧到了頭頂,想也沒想,直接沖了過去,在那個男人再次動手之前,直接將他摁到,狠狠給了他下巴一記老拳。

  那個男人痛哼一聲,伸手就捂住了下巴,岳峰有心再抽他幾下,到底惦記著季棠棠,只是起身時又踢了他一腳,過去扶季棠棠時,心裡稍微有點安慰:幸虧她帶著醫護人員的口罩,雖然被扇了一下,總比直接招呼在臉上強。

  衣服估計是這個男人給她換的,外套棉衣都脫掉了,只留打底的衣服罩著護士服,握她的手時冷的跟冰塊似的,嶽峰心疼的不行,脫下衣服給她裹上,又把她護士帽摘了,長髮披下來蓋住耳朵,估計會暖和些。

  再回頭看那個男人,已經坐起來了,正拿著紙巾擦嘴角邊的血跡,看見嶽峰看他,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季棠棠的方向:「你們認識啊?」

  嶽峰真是惡從心頭起,心說先把他揍趴下了再說,誰知那人早有防備,看了一眼他攥起的拳頭:「不忙著打人吧,把我打死了,她也醒不了了。」

  這話說的嶽峰心頭咯噔一聲,拳頭倒是漸漸松下來了,他仔細看季棠棠的眼睛,雖然還是很木,但是比起剛才在準備間,似乎是有點活氣了,他扶著季棠棠站起來,那人在身後跟他打招呼:「看起來你是盛夏的朋友啊,認識一下吧,我姓石,石嘉信。」

  嶽峰心頭一震:「石家的石?」

  這話其實問的特怪,但是石嘉信明瞭了他的意思:「對,石家的石。」

  很少有人把季棠棠叫做盛夏的,看起來,在敦煌發生的事情比他預想的複雜多了,非但秦家出現了,連石家都現了蹤跡,嶽峰沉默了一下,語氣還是很差:「你打她幹什麼?」

  石嘉信笑了笑:「真不好意思,問她事她一直不說,我脾氣躁了點。」

  嶽峰真是想罵人了,轉念一想季棠棠蘇醒這件事,估計還得落實在這個石嘉信身上,只好把火氣給忍下去:「她怎麼回事?」

  石嘉信雖然不清楚他跟季棠棠的關係,但是看嶽峰對她的維護程度,心裡也猜到了八九分,又一想他居然連石家這種存在都知道,那麼普通人無法理解的事情,估計也是能對他講的,索性就不遮遮掩掩了:「盛夏不是普通的昏迷,她的身體各項機能都很正常,我覺得,有一個詞可以解釋她這種情況,失魂落魄。」

  「你可以看她的影子,有一種說法是,人的魂魄是藏在影子裡的,鬼是沒影子的,失魂落魄這種情況,介乎人鬼之間,所以你看她的影子,比一般人是要淡很多的。」

  難怪石嘉信剛剛一直在看季棠棠的影子,嶽峰低下頭去看,不說他還真不會注意到這點,對比自己的,季棠棠的影子的確是特別淡,像是墨水被清水給化開了。

  「正午十二點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雖然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但是也差不了太多,我帶她出來,想選個頂光,直接從人的顱頂下照,能夠最大限度地驅散那頭的陰氣對人體的影響,雖然不至於能把她的魂魄給招回來,但至少能給她一點點意識,讓她能給我們點提示——至少告訴我們,她是在哪出事的。」

  「收效不大,所以著急了,控制不住動了手,不好意思。」

  嶽峰冷笑:「不好意思這種話,不要跟我說,等她醒了之後跟她說,看她要不要打回來。」

  石嘉信被他嗆的不說話了。

  嶽峰看看日頭,又看看季棠棠腳跟後面的影子,扶著她挪了幾步,又換了下方位,直覺影子已經變到最小,像是頂光了:「是不是這樣?」

  石嘉信嗯了一聲:「不過我剛試過,問不出來,可能還得想想別的法子……」

  嶽峰沉著臉打斷他:「你問不出來,不代表我也問不出。」

  石嘉信聳了聳肩膀,很是無所謂地笑了笑:「那隨便,反正大家都是奔著一個目的。你想試,就盡可能試試吧。」

  嶽峰真是說不出的討厭他,他皺著眉頭,直接留了個後背給石嘉信,仔細看季棠棠的眼睛,果然,換到這個方位之後,她眼睛裡好像有點光了。

  嶽峰輕聲問她:「棠棠,你現在在哪呢?」

  季棠棠低著頭,垂著眼簾,對嶽峰的問話置若罔聞,嶽峰伸出手,把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即便能看進她眼睛裡,她也不像是看著他的,岳峰覺得季棠棠的目光像是射線,穿透他的身體,直直射到遠的找不著的地方去了。

  嶽峰不死心,他伸手把她口罩給摘了,摸了摸她的臉,低聲說了句:「棠棠,我是嶽峰。你告訴我你在哪,我找你去,行麼?」

  季棠棠的嘴唇似乎翕動了一下。

  嶽峰先還以為是錯覺,呼吸都摒住了,確認她的嘴唇確實是在動之後,簡直是喜出望外:「她說話了。」

  石嘉信冷笑了一聲,潑他冷水:「她剛剛也說話了,有什麼用呢?她說不清楚。」

  石嘉信說的沒錯,雖然她嘴唇一直在動,但是根本不知道她說的什麼,估計剛剛石嘉信就是問到這時動的手,岳峰其實也是個脾氣急躁的人,但這個時候他反而出奇的耐心:「棠棠,你別急,慢慢說,你在哪?」

  他把耳朵湊近季棠棠的嘴唇,她的嘴唇一直在動,好幾次都觸到嶽峰的耳垂了,嶽峰覺得她一定努力想說什麼,抬頭看她眼睛,感覺目光雖然還沒有焦點,但是眼睛裡幾乎充淚了,嶽峰特別難受,他把季棠棠擁進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慰她:「說不出來就別說了棠棠,我總能找到你的。」

  說著,他低下頭去,幫她把頭髮拂開,在她臉頰上親了親。

  幾乎與此同時,他聽到一句輕的像是被吹散的聲音:「昌裡……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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