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一四九


  聲音沙啞的不像是自己的,不知道貨車的司機聽到了沒有,他在駕駛室裡齜著牙朝季棠棠笑了一下,伸手朝她做了一個下流的手勢,指頭間還夾著煙。

  這實在不像是一個肇事司機的反應,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形成了:難不成,他是故意撞的?

  貨車又一次倒車,然後再一次往前開,像是抓到了獵物要戲耍個夠的變態,季棠棠想把岳峰的車給推開,實在是推不動,眼睜睜看著貨車又要撞過來,眼睛都充血了,只恨自己不能把貨車給掀了,極度的憤怒之下,她做了一件自己都沒想到的事,她向著貨車直沖了過去!

  貨車司機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刹車——季棠棠踩住車前杠跳上了車前蓋,幾步沖到駕駛室前視車窗,狠狠一拳砸在擋風玻璃上。

  手骨摧心裂肺一般的痛,從關節到肘,整個都麻了,擋風玻璃連一絲裂縫都沒有,司機先是下意識往邊上一躲,意識到憑她的力量是不可能把車玻璃搗碎之後,又樂得全身發抖,他吸了口煙,向著車窗外季棠棠的臉噴了一口,抬手時,衣袖往下滑了滑,季棠棠看到了熟悉的半截紋身。

  她感覺到車子在動了,回頭去看,岳峰的車像是被撞癱的一團廢鐵,季棠棠的眼淚奪眶而出,想到嶽峰今天可能就會這樣死在這裡,死在眼前,她覺得整顆心都被活生生扯開了,她額頭抵住車窗,兩隻手似乎要摳進玻璃裡去,齒縫裡迸出幾個字來:「我要殺了你!」

  那個司機還在笑,笑到最後,臉色忽然變了一下。

  他看到季棠棠的其中一隻眼睛,眼白突然全部變成了紅色——那不是普通人眼睛裡冒了血絲或者是充血,那是陡然之間,刷的全部變紅,幾乎分不出瞳仁的顏色。

  司機疑心自己是看錯了,他揉了揉眼睛,再想去看時,目光忽然被季棠棠身後的東西吸引了——有什麼東西正快速從半空中飛過來,不像是夜鳥,也不像是路人扔的物事,那是什麼玩意兒?

  絕望之中,季棠棠聽到了鈴聲,路鈴的鈴聲。

  聲音起的急促,來勢很快,像是尖利的哨聲,轉瞬間風聲已到腦後,季棠棠下意識往後去看,有什麼東西擦著她的臉過去,緊接著撞上擋風玻璃,伴隨著刺耳的碎裂聲,無數條裂紋在玻璃平面上快速延展開,然後整面玻璃轟然塌下,季棠棠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司機已經駭叫起來:「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季棠棠也呆了,那是她的鈴鐺,蓮葉形的鈴蓋緊緊扒住司機的頭頂,而另外的古錢撞柱,像是綿軟的觸手,又像是恐怖電影裡的異形,一根一根,都延伸到司機的脖頸,然後緊緊卡住,從季棠棠的角度,可以明顯地看到司機的臉開始充血,青筋一根一根暴起,還有他的慘叫:「救命,救命……」

  伴隨著一聲難以形容的奇怪聲響,像是頸骨的折斷,又像是嘭的迸破,司機的頭,活生生被從脖子上拽了下來,鮮血從短頸之中井噴而出,噴到駕駛室頂又濺開,季棠棠呆若木雞,被噴了滿臉,失去頭顱的身子居然還怪異地四下痙攣,兩隻手在方向盤上猛打,車子偏了方向,向著路邊緩緩撞去,伴隨著車身巨震,季棠棠也從車前蓋上滾了下來,砰的腦袋撞地,腦子裡的所有東西撞成了一片空白。

  但是她居然還沒暈,眼睛直勾勾地看天,幾秒鐘後,身體的疼痛排山倒海,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我是誰?我在哪?

  緊接著,記憶迅速回歸,一個個熟識的人物,像是電影裡的快進鏡頭一樣在眼前閃現,但奇怪的是,每一個人都像是從哈哈鏡裡走出來的,要麼長要麼短要麼斜著要麼拉寬,先看到葉連成叫她「小夏小夏」,又看到母親驚恐著壓低聲音對她說「快走快走」,然後是父親,拖著沉重的旅行箱詭異地朝她笑,一邊笑一邊解釋「出差幾天」,緊接著是苗苗,指頭幾乎戳到她的臉,質問「你是誰是誰」,然後是嶽峰,整個身體扭曲在被撞爛的車裡……

  最後一個場景讓她渾身一個激靈,風冷颼颼的,黑暗中,大貨車側在國道的護欄上,一邊的車輪滑稽似的掀起,季棠棠撐著手臂想站起來,骨頭軟軟的沒力氣,好在滾落的地方離岳峰的車不遠,爬了幾步也爬過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撞的緣故,車門居然鬆動了,季棠棠拼盡力氣把車門拉開,彎著身子從入口爬了進去,車裡的光很暗,她擦了把眼淚,又拿衣袖擦了擦臉上的血,伸手去拍嶽峰的臉,問:「嶽峰,你死了嗎?」

  沒有回音,想到只是幾分鐘之前還在跟他說話,季棠棠痛苦的說不出話來,她把頭埋在車座裡哭,哭著哭著,忽然聽到嶽峰說話:「這不對吧?」

  季棠棠嚇得渾身一哆嗦,連哭都忘了,騰地就抬起頭來,愣愣問了句:「哪不對?」

  嶽峰沒有睜眼,他勉強動了動身子,聲音很虛弱:「沒有一開口就問人家死了沒的吧?」

  季棠棠想了一下:「好像是的,一般都是問,你還好嗎……」

  她說到後來,忽然就痛哭失聲,嶽峰睜開眼睛看著她,想伸手拍拍她,才發覺右臂卡住了,一動鑽心的疼,只好勸她:「別哭了啊,哭的挺醜的。」

  季棠棠罵他:「你妹,還嫌我哭的難看!」

  她擦擦眼淚,問他:「能動嗎?哪撞著了?你試試看動一動。」

  嶽峰動了一下,隨即就痛的直噓氣,頓了頓回答她:「還能動,腿現在沒知覺,胳膊卡住了,應該沒大事,老子的車怎麼著也是陸地巡洋艦,連人都保不住也太睟了點。」

  4500是許多國家野外科考隊的標準配車,以可靠性極高著稱,尤其是在新疆、西藏這類荒無人煙的地方,4500屬於政府和部隊配車,藏民稱之牛頭車,季棠棠對車不大懂,但聽嶽峰把這車叫做陸地巡洋艦,也知道應該不錯,她籲了口氣:「那我把你弄出來吧?你這樣不舒服吧?」

  她說話間就要去解嶽峰安全帶,嶽峰急了:「別……別。」

  見季棠棠一臉茫然,嶽峰真想敲她:「你有急救經驗沒有?這種情況下你就讓我這麼待著,別我其實沒什麼事,讓你這一拖一拉搞出事來。」

  他這麼一說,季棠棠也不敢動了,想想也有道理:她不知道嶽峰被撞的怎麼樣了,萬一腦子裡撞出個什麼來,讓她不分青紅皂白亂拽一氣,爆了血管什麼的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她想了想問他:「你手機哪呢?我報警吧,打110和120。」

  嶽峰沒吭聲,頓了頓問她:「撞我那孫子呢?跑啦?」

  季棠棠沒吭聲,嶽峰看出她臉色不對:「怎麼了?」

  季棠棠小聲說了句:「死了。」

  嶽峰哦了一聲:「他什麼破車啊,QQ吧?不對啊,QQ能把我這車給撞翻?」

  「貨車,大貨車。」

  岳峰正要說話,季棠棠囁嚅著嘴唇來了句:「他不是撞死的,是……被我的鈴鐺弄死的。」

  嶽峰愣了一下:「你的鈴鐺?」

  季棠棠鼻子一酸,聲音都哽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我來了這,很多事情都不受我控制了……我先報警吧嶽峰,這事我們以後再說。」

  「以前不是骨釘殺人嗎,鈴鐺怎麼也能殺人了?」

  季棠棠眼淚啪嗒啪嗒掉:「不知道啊,我都沒拿著它,它自己飛出來的。」

  嶽峰看她的樣兒,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想了想問她:「死的恐怖嗎?」

  季棠棠點頭,努力不去想當時的畫面,但是那一幕在眼前,始終揮之不去:「整個頭被拽掉了,血噴的整個駕駛室都是……」

  嶽峰沉默了一下,過了一會,他歎了口氣:「靠過來點。」

  季棠棠朝他身邊靠了靠,嶽峰伸出還能動的左手,摸了摸她的臉,幫她擦了擦眼淚,說:「丫頭,你聽好了啊,有幾件事,你照我說的做。」

  「你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你的鈴鐺,你的包,在下一輛車來之前,你要離開現場。聽懂了嗎?你不能打這個電話報警,你沒有到過這裡,聽懂了嗎?」

  季棠棠含著淚點點頭,然後搖頭。

  「挺精明的丫頭,怎麼一到關鍵時刻就犯楞呢?」嶽峰無奈,「我是一個人開著車,被後面的車追尾的。翻車之後我就暈了,至於後面的車出了什麼事,司機出了什麼事,我一點都不知道,你懂嗎?是後來路過的司機報警的,他到現場的時候,我還暈著,我卡在車裡不能動,貨車的司機死了,怎麼死的不知道,你明白嗎?從頭到尾,就沒你這個人。」

  季棠棠大概聽懂了:「那你……在這,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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