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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嶽峰從後視鏡裡看了看季棠棠,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季棠棠到底不是苗苗,她主意太大了,不一定肯聽他的話,而且,他幾乎敢斷定,她這一覺睡醒之後,事情又會不一樣了。

  這一點讓嶽峰極其苦惱,他這個時候反而希望她能軟弱一些了:如果她遇事無措,只知道哭,只知道依賴旁人,事情就好辦多了吧,自己的出現無異於拯救者,帶著她及時脫離險境。

  但她偏偏不是這樣,她獨來獨往這麼久,幾乎沒有向別人敞開過心扉;她長期處於憂患的環境之中,對任何人都存在很深的懷疑,習慣把周圍的人當成敵人去防備——其實跟季棠棠做朋友,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即便你能通過她的懷疑,你也未必能突破她的保護。

  岳峰相信季棠棠決定帶著路鈴上路開始,就已經預見到了破釜沉舟無路回頭的那一天,所以一路上,她儘量不去親近別人,偶爾得到別人的關心也很快避開,這也是她四年來完全沒有朋友的最重要原因,就好像在尕奈和古城時,她明明知道毛哥他們是出於好心,但還是走的悄無聲息。

  所以他的任何計畫,都可能只是多此一舉,她會在醒來之後跟他說一聲謝謝,然後補一句,再見。

  嶽峰的腦子亂作一團,他閉上眼睛,正想小憩片刻,忽然聽到後座的季棠棠怒吼了一聲:「滾!」

  嶽峰嚇的一激靈,急忙轉頭,季棠棠已經坐起身來了,她狠狠地一巴掌抽向半空,也不知道是在打什麼東西,然後聲色俱厲:「一個一個,都以為我好欺負是嗎?我告訴你,別說不是我殺的你,就算真是我殺的,是人的時候我治得了你,做鬼了我更加弄得死你。」

  她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嶽峰,話說完就躺下,被子一拉,直接把臉給蒙住了,嶽峰被她一番狠戾的說辭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這番話絕非無中生有,車裡應該是有什麼東西——這個念頭讓嶽峰毛骨悚然,車外的陽光很好,車裡的溫度卻在陡然間低了好幾度,嶽峰有點受不了,他打開車門下了車,車外的人聲和溫度讓他稍微感覺好了些,他把車門輕輕關上,去到幾步遠的小飯館,要了一碗小餛飩。

  他一邊吃一邊回想季棠棠剛才的一番話,她能說出這番話來,嶽峰已經不擔心秦守成的事情會讓她精神崩潰,季棠棠的性格裡有極其剛韌的東西,在她家變之初就已經表現出來:作為一個毫無社會經驗生存經驗的年輕女孩,能夠承受父母雙亡的悲痛出逃,路上沒有崩潰沒有墮落沒有走上歪路,四年後以那樣一副冷靜的姿態出現在尕奈,就足以證明這一點,仇恨反而能讓她抬頭。

  但那番話說的未免過於狠毒,如果讓她能夠承受這一切,是以變得冷酷無情乃至狠毒為代價,實在是岳峰永遠都不想看到的。

  餛飩很快就吃完了,但他就這麼在桌子旁邊坐著,直到日頭慢慢落下來,置身于這麼平靜平常的環境當中,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後堂傳來炒菜的香氣,熱油茲茲的聲音,客人的點單、結帳、間或的抱怨,以前總覺得這樣的生活太過乏味,現在有了季棠棠做對比,忽然發現這些已經足夠幸福。

  旁邊又進來一對情侶,點完單的當兒,女的指著外頭岳峰的車問男朋友:「那什麼車啊,看起來很大啊。」

  男的似乎對車挺懂的,語氣中有顯而易見的羡慕:「豐田4500,越野車呢。」

  「很好嗎,比三菱越野車還好嗎?」

  「當然好,三菱車底盤是鋼的,容易甩屁股。豐田4500可貴了,全新的九十多萬,開了好幾年二手退下來的,也能賣個二三十萬呢。」

  女的哦了一聲,頓了頓抱怨:「死有錢人。我們怎麼就沒錢呢,十萬塊的車都買不起。人比人真氣死人,待會扔塊磚頭去。」

  男的哭笑不得:「你怎麼這麼仇富呢……」

  女的也笑,兩人的話題一會兒就轉開了,嶽峰想笑又笑不出來,他心裡想著:要是告訴他們,開車的和坐車的人,其實羡慕他們也羡慕的要命,不知道他們信不信。

  天漸漸黑下來,小飯館的人慢慢多起來,店主有了趕客的意思,嶽峰也就不再霸著位置,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了,該把季棠棠給叫醒了。

  剛打開車門,心裡咯噔一聲,季棠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裹著被子坐在後座上一動不動,聽到動靜,她抬頭看了看嶽峰。

  她這麼平靜,嶽峰反而有點慌,頓了頓問她:「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一邊說一邊順手把車裡的燈打開。

  季棠棠點點頭:「有點餓了,也特別累。」

  嶽峰朝街上張望了一下:「那吃點東西吧,你想吃湯麵還是炒菜?」

  「我們先談談吧。」

  嶽峰愣了一下,他遲疑了一會,上車關好門,轉過身去看她:「你想談什麼?」

  「你一下車我就醒了,我想了很久你跟我講的事情,我覺得有兩種可能。」

  這個說法讓嶽峰很意外:「什麼兩種可能?」

  「第一是,你說的都是真的。雖然很荒唐,但是想想也合理,秦家這種大家族,制定出個二十年三十年的計畫也不奇怪,我爸爸確實是秦家的人,他和我媽媽結婚是有目的的,我走上這條路都是被設計好的,秦家一直知道我在哪裡,幹了什麼……」

  說到這裡她忽然歎了口氣,罵了句「媽的」。

  嶽峰等著她說下去,她沒有立刻繼續話題:「給根煙吧。」

  季棠棠居然一直繼續抽煙,這是岳峰完全沒想到的,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從車前屜裡掏出煙盒和火機給她,季棠棠的動作特別嫺熟,她點著了煙,深吸了一口,微微仰頭,吐出一串煙圈。

  「但是其實還有第二種可能,也就是說,我的設想依然成立,你是秦家的女婿,為秦家做事。你們合起來編了一個特別合理特別完美的故事來騙我。」

  嶽峰懵了,下一秒鐘他就急了:「那我的目的是什麼呢?」

  「你別急啊,讓我說完。」季棠棠又抽了口煙,聲音特別平靜,「目的呢就是讓我死心塌地的信任你,秦家這麼做也有道理,眼線都插到我邊上了,掌握起來更方便了是吧。什麼時候想下手了,吩咐你一聲,你刷這麼一下……」

  她用手在喉嚨邊上比劃了一下:「我也就完了是吧。」

  嶽峰無言以對,頓了頓齒縫裡迸出兩個字:「荒唐!」

  「是挺荒唐的,」季棠棠彈了彈煙灰,「那第一種可能性呢,就不荒唐嗎?一個做爸爸的,殺了老婆,又要設計女兒,不荒唐嗎?兩相對比,哪個更荒唐一點?換了是你是我,你是選擇懷疑自己的親爹呢,還是選擇懷疑一個……都不怎麼熟的人?」

  說的很有道理,懷疑的也很有分寸,嶽峰看了她很久,開口問她:「所以兩相對比,你還是選擇相信你爸爸是吧?」

  季棠棠搖頭,她看著嶽峰的眼睛,輕聲說了句:「我選擇兩個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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