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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還可以吧。」關於阿甜的事,閔子華不想多說,「有一些來往,這幾天她可能出遠門了,去她家總找不到她。」

  「她住哪?」

  看到閔子華詫異的神色,季棠棠意識到自己追問的太急了,趕緊拿瞎話遮掩過去:「我聽過她唱歌,挺好聽的。當時還錄了段傳給我一北京的朋友,那朋友恰好在錄音棚做的,他說挺有潛質的,讓我幫忙聯繫一下,看有沒有機會合作,灌個唱片什麼的……」

  一番瞎話說完,季棠棠自己都佩服自己這幾年真是歷練出來了,信口一謅跟真的似的,都不用打草稿的。

  季棠棠走了之後不久,葉連成下樓來找閔子華,問起季棠棠時,閔子華告訴他人已經走了,順口也提了她找阿甜的事。

  葉連成沉默了一下,末了才說:「她跟岳峰是朋友,還認識什麼娛樂圈的人,這女孩,背景還挺複雜的。」

  阿甜的家在古城近郊,位置有點偏,獨院子加二層的小洋樓,乍看上去,倒像是古城土生土長的人家致富了起的小樓,季棠棠瞅瞅巷道裡前後沒人,先把背包從不高的圍牆上掄了進去,然後翻牆——落地的時候拄到了腳,痛的原地蹦躂了十來秒才恢復正常。

  小洋樓的正門鎖著,兩邊的窗戶都有防盜網,季棠棠繞著小樓走了一圈,才在樓背後發現單扇的邊窗,透過玻璃朝裡看,是個洗手間,窗戶的搭扣從裡頭扣上了,季棠棠從花圃裡撿了塊青磚,拿衣服包起來把窗戶給砸了,邊邊角角的玻璃碴理乾淨之後,扒著窗框跳了進去。

  打開洗手間的門,就進了一層的正廳,邊上有樓梯通往二樓,正廳的傢俱都是木頭的,看著很有些老氣,牆上貼著松竹梅的長幅水墨畫,靠牆的案幾上供了個白瓷的觀世音,怎麼看都不像阿甜這樣的姑娘應該住的地方,季棠棠好一會兒才反應出這應該是那個叫黃旺發的古董商的審美風格,再想想阿甜那種慵懶小資的調調——兩個人在一個鍋裡吃飯,也真心是一件滑稽到頂的事情。

  二樓主要是臥房,另外搭了個洗手間和兩個小房間,裝修風格還是黃旺髮式的,連臥房的大床都是那種四腿雕花式,床頭櫃上擺了一張阿甜的照片,少有的素面朝天,白色的短袖T-shirt,齊膝的牛仔裙,紮著馬尾辮,一打眼看去,跟當年的盛夏竟有幾分相似,季棠棠拿過相框看了很久,忽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葉連成當初和阿甜在一起,難道是因為阿甜跟自己長的有幾分相像?

  想到阿甜現在嫵媚而又風塵閱盡的模樣,季棠棠心裡真不是滋味:阿甜的前後變化,幾乎是在葉連成眼前上演的,葉連成看在眼裡,就真的一點都不心痛?還是說經歷了盛夏的「死亡」,他對別的一切,真的就完全無所謂了?

  抽開衣櫃,阿甜的日常衣物都還在,閔子華說「去她家總也找不到她」,那麼阿甜應該是事情敗露後匆匆離開的,而根據嶽峰前一日和她們的正面遭遇,阿甜應該還沒有遠離古城——季棠棠幾乎有八成的把握:阿甜還會再回來一趟的。

  既然如此,她不在乎守株待兔:反正她無處可去,這裡有瓦遮頭,比山裡那間小破屋要好的多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她都在屋裡到處翻騰,說這屋子是遭了劫真心不過分——不過她有一點做的好多了,不管翻的有多亂,最後都是規規矩矩恢復原樣,不讓人看出半分破綻。

  在衣櫃頂上擱著的皮箱裡,她翻到了葉連成和十三雁的照片,也不知道阿甜是用什麼方式偷拍到的,走路時的、吃飯時的、甚至親吻時的,每一張十三雁的臉上,都用紅筆重重圈了個圈,畫了個叉,有幾張還用筆尖戳的體無完膚,旁邊淩亂地寫著一些惡毒的咒駡,季棠棠沒有因為愛情瘋狂地嫉妒過別人,她不明白為什麼阿甜的佔有欲和報復欲望會這麼強烈,轉念一想,有些人得不到所愛只會悄悄流淚或者默默離開,有些人得不到就會想著同歸於盡或者把你毀掉,大抵人與人還是不同的吧。

  電視櫃下面的碟片架子上找到了十來張黃色光碟,上頭的圖畫不堪入目,極盡猥瑣之能事,甚至還有虐待性質的,季棠棠直覺應該是黃旺發所有——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外形猥瑣的老男人,依仗著自己有點錢,包養了一個年輕的情人,在床第之間,有和諧性愛的可能性不大,恐怕是對阿甜的發洩多一些——阿甜後續在男女情事上的無禁制不檢點以及自暴自棄,跟黃旺發對她的發洩估計也不無關係,世上事,有果皆有因吧。

  這麼想著,忍不住又去看阿甜的照片,似乎就看到了很久之前的自己,季棠棠在心裡默默跟自己說:如果有這麼一天,不管多麼失望或者心碎,也千萬不要報復自己放棄自己,你開啟了糟蹋自己的第一步,全世界都會來踐踏你。

  於是心底裡,多少有那麼為自己驕傲:那天晚上之後,面前其實是有無數條路無數種可能無數種墮落放棄或者結束的方式的吧,自己到底還是神經強韌,磕磕絆絆走到了這一天,雖然不是什麼女超人女強人,終究表現的也是可圈可點的。

  天色漸漸黑下來,冰箱裡有泡面和餅乾,原本是想吃泡面的,又覺得泡面的味道太大——萬一真有人進來了恐怕會生疑,於是啃了幾口餅乾了事,入夜之後,便摸黑洗漱,既然這裡「沒有人」,她就應該配合著把戲做到十足十。

  這一晚,睡得破天荒的早,防潮墊鋪在主臥的大床邊,背包什麼的塞到阿甜的衣櫃裡,躺了一會之後心裡不踏實,起床把包裡剩下的三枚骨釘翻出來塞進褲兜裡,還有那串風鈴,難得團在一起之後,衣服的口袋居然塞得下。

  季棠棠是睡到半夜的時候驚醒的,夢裡,她聽到上樓的腳步聲,想醒又醒不過來,於是一直發冷汗發冷汗,發著發著就醒了。

  腳步聲從夢裡清晰地延續到現實中來——也虧得她是睡在地上,更加容易聽到地面上傳來的聲音,季棠棠捂了捂跳的厲害的心口,又把耳朵附在地上聽了聽,應該不止一個人,而方向,正是朝著主臥來的……

  在主臥的門被推開之前,季棠棠迅速把墊子及自己都轉移到了床底下,同時暗暗感激黃旺發:也虧了他這極其老式的審美風格,如果用的是那種現代化的雙人床,床板直接貼地,擠扁了她也鑽不到床底下去。

  門推開了,借著淡淡的月光,透過垂下床沿的床單下方,可以看到兩雙腳,先響起的是阿甜的聲音:「到了。」

  另外有個含糊的男聲嗯了一聲,再然後,忽然慍怒地壓低聲音:「你豬啊,不能開燈,一開燈,誰都知道屋裡有人了,實在不行用手電筒。」

  很好,來的這麼快。季棠棠慶倖的同時又有幾分不安。

  阿甜應了一聲,門隨即掩上,床身微微顫了顫,兩個人相繼坐下來。

  季棠棠平躺在床墊上,靜靜聽兩人對答。

  就聽阿甜低聲問:「葛二說你臉上的骨釘拿不下來,難道就這樣釘在臉上一輩子嗎?」

  吳千冷笑一聲:「這次能撿回條命已經不錯了,你沒聽葛二瞎子說嗎,骨釘應該是五枚,而且是人的手指骨。我臉上這兩個,看起來應該是食指和中指,萬一哪天五個一起聚齊了,全插到我身上,那就相當於一個鬼的爪子抓住你不放了,到時候死成什麼樣子都難說——我操,這趟我真遇到剋星了,就在這古城裡,媽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借機訛我。」

  阿甜忙打斷他:「葛二瞎子很靈的,我剛到古城的時候他還沒全瞎,在橋頭算命,跟我說我有劫數,先是情劫,轉著轉著就能轉成命劫,避劫的方法就是馬上離開古城,我當時年輕,哪裡聽他的啊。誰知道沒兩天就遇到了葉連成……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還真是情劫轉命劫,都讓葛二給說准了。這趟咱們也聽他的,他說讓我們往南走,出了國境線就什麼都不怕了。再往南就是緬甸,那頭有人專門組織偷渡,我想應該是沒問題的。」

  吳千啐一聲:「說是這事是因陳來鳳起的,媽的,早知道姓陳這娘們這麼麻煩,我當初就不做掉她了,都是那個黃胖子,念叨陳來鳳的玉念叨的發狂,姓陳的娘們也貪,低於十萬不撒手,老子做了她,轉手賣黃胖子五萬,他媽的黃胖子孬種,聽說死了人,說死也不要玉了,也不讓老子跟著他一起發財了,老子後悔沒一起做了他。」

  阿甜輕笑一聲:「你怕是沒機會做掉他了,自從他上次撞見我和你一起,就再也沒來過了。每個月匯的錢也斷了,不過好在沒收回房子,也沒找我麻煩。」

  吳千冷笑一聲:「他敢找你麻煩嗎,不想活了他。」

  阿甜歎氣:「早知道,一開始就跟你一起逃到外頭去,也不用想著出口氣殺了沈家雁再走,人算不如天算,扯出這麼多事來。」

  片刻的沉默之後,吳千催她:「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這住處,公安遲早盯上,東西就別收拾了,只把錢拿著就行,你是有現金是吧?」

  阿甜有些得意:「那是,還是折現了保險。存在銀行裡,帳戶一凍,我什麼都沒了,你以前還笑我藏錢的法子老土,現在指上我這些錢了不是?逃出去要錢,求葛二把陳來鳳這個鬼給制了,估計也得出點血……」

  吳千不耐煩:「錢收哪了?」

  「床底下,鞋盒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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