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怨氣撞鈴 | 上頁 下頁
八三


  嶽峰的眼中終於現出戾氣來:「你沒嚇唬她,你直接就把她給害死了。季棠棠,死的怎麼就不是你!」

  話沒說完,他突然就朝季棠棠直直沖過來,也幸好老張和那員警早有防備,一人一邊死死鉗住了他胳膊,但嶽峰這一沖勢頭也大,兩個人都沒收住下盤,一左一右,幾乎是押住嶽峰摔在了地上,嶽峰一反手掀開老張就要站起來,老張也覺察出他身上有兩下子,一個虎撲上去又把他按住,怕他再鬧事,連勸帶恐嚇:「我們辦案這是,你冷靜點,少惹事!」

  說著又攆季棠棠:「你下去,他情緒現在太激動,真傷了你,大家都不好弄。」

  季棠棠反倒不走了,她上前兩步,慢慢在嶽峰面前俯下身子,嶽峰血紅了眼抬頭看他,老張和那員警急的不行,想拉季棠棠走,又怕這邊松了手那頭就制不住嶽峰,只好繼續死死摁住他。

  季棠棠笑起來:「嶽峰,你現在知道我這個人有多災了吧,你看我到了哪,哪就出事。你在尕奈趕過我一次,這一次你看到我,一樣趕我走,不就什麼事都沒了?沈小姐也不會死了,要說是我害死她,有一半都是你的功勞!」

  嶽峰幾乎都要氣瘋了,再聽她說出這種話來,血沖上腦,怒吼一聲,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個挺身把邊上的兩人都掙開,起身一巴掌就扇在季棠棠臉上,再想扇她一記,後面兩人已經撲過來抱住他,老張也氣壞了,對著他就吼:「要死了你!」

  季棠棠被他這麼一記狠扇,半邊臉登時都木了,一時間連痛都感覺不到,看到嶽峰被兩人制住,想也不想,上前還了他一巴掌。

  嶽峰這輩子就沒被女人打過,哪怕小時候被親爹親媽揍,那也是藤條抽在身上,臉是沒人敢上一指頭的,現在被季棠棠抽了這麼一記,整個人都愣了。

  季棠棠不看他,直接吼那年輕員警:「你們是死人啊,他當著員警面都敢打我!」

  樓上鬧的有點厲害了,老張幾個在下頭的同事都前後腳上來了,季棠棠面無表情的下樓,與那幾個員警擦身而過時,淚水終於忍不住,開了閘一樣刷的流了滿臉。

  到樓下時,石頭有點畏縮地過來:「季小姐,怎麼回事啊這是?」

  季棠棠笑了一下:「石頭,你離我遠點,不然,哪天你是怎麼死的你都不知道。」

  她從石頭的眼睛裡,看到自己表情,近乎猙獰。

  石頭嚇到了,騰騰騰退了幾步。

  季棠棠咯咯笑起來,她朝門外走過去,門口還有不少人在圍觀,見她出來,不知怎麼的,竟自覺給她讓了條道,有離的遠點的對她指指戳戳,她就像沒看見一樣。

  走了一段路,喧囂還有風月客棧的燈火都被遠遠拋在了後面,面前的巷子一下子安靜下來,身後有腳步聲,季棠棠停下腳步回身看,來的是老張。

  老張跑的有點喘:「季小姐,你現在在哪裡住?本著負責任的態度,我得提醒你,如果今晚殺沈老闆的兇手跟殺遲紅櫻的是同一個人,那你的處境是很危險的。還有,有些事情,還得找你瞭解一下情況。」

  季棠棠打斷他:「沈小姐真的是我的替死鬼?」

  老張愣了一下,他先前那麼篤定,現在反不確定起來:「這個……你也不要往心裡去,老實說也不一定,如果真是昨晚那人吧,那是沖著你來的,為什麼要殺沈老闆對吧,也不大說得通……總之……也不一定……也不一定反正。」

  季棠棠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沉默了一陣,她輕聲說了一句:「我今晚住在西邊的客滿庭。」

  怕路上再出什麼事,老張送季棠棠回的客滿庭,客滿庭的門口圍了十來個人嘰嘰喳喳,看到老張過來,認識他是員警,都擁上來打聽風月客棧那頭的情況,老張被圍住了脫不了身,季棠棠笑了笑:「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她上到二樓,掏出鑰匙開門,手抖的厲害,幾次對不上鎖孔。

  進屋之後,把門給閂上,倚著牆站了很久,也沒有開燈,過了一會,忽然覺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太過刺眼,幾步走到窗前,把窗簾給拉上了。

  屋子裡一下子就黑下來,一片黑暗之中,季棠棠反而感到異樣的安全和溫暖,她擦了擦眼淚,去到自己的背包邊,伸手進去掏,終於摸到那串包著塑膠紙膜的風鈴,拿出來撕掉覆膜,在手裡晃了又晃,錢幣鑄成的撞柱相碰,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季棠棠摸黑走到桌子的位置,抽開抽屜,摸到入住時店主跟她說的停電時用的白蠟燭和火柴。

  她抽出梗子劃著,淡淡的硫磺氣盈上鼻端,蠟燭盈盈的光亮起,在黑暗中辟開很小很小的一方光亮,季棠棠一手持著蠟燭,另一手拎著那串風鈴,慢慢走到客房的穿衣鏡前面。

  很大的一面鏡子,上頭有些污漬,鏡子裡映出她的樣子,半邊臉腫的厲害,嘴角也出了血,頭髮散亂,一張極其狼狽的臉,映著飄忽的燭火。

  季棠棠苦笑了一下,她把風鈴放到地上,揀了一塊刀幣狀的撞柱,伸手狠狠握住。

  刀幣的尖頭並不鋒利,甚至還很鈍,但她握住的力氣太大,很鈍的刀頭終於也刺進了肉裡。

  血流出來,整個手掌都染紅了,季棠棠走到鏡子面前,手掌在鏡面上抹開一個很大的圓。

  再然後,她退開兩步,低聲說了一句:「陳來鳳,你出來吧。」

  她盯住鏡子裡的影像,躍動的昏黃色燭火下,那個模糊的血色的圓圈裡面,還是她自己。

  季棠棠鼻子一酸,握住蠟燭坐倒在地上。

  這個法子,是她的母親在信裡提到過的。

  信裡說,最初怨氣撞響風鈴時,她只能在夢中看到死者,聽到隻言片語,然後慢慢整合線索,去查找事情的經過。而等到她的能力漸強,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時,她可以嘗試著與死去的人做更多的交流,到時候就不僅僅是在夢中了,或者可以問她們問題,甚至可以身臨其境。

  季棠棠很慶倖怨氣在最初的時候是用這種方式將訊息傳遞給她——事實上,她的膽子並不很大,第一次做關於淩曉婉的夢,醒來時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她根本不敢想像去跟死去的人面對面或者言語交流,她清楚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很怕萬一那根弦崩斷,自己會走到崩潰的邊緣。

  但是這個晚上,出事之後,她突然就不怕了,回來的路上,她只有一個念頭,把陳來鳳給找出來,請她給自己更多的線索,古城的事情,她希望越早結束越好,葉連成在這裡、自己間接害死了十三雁、嶽峰又恨她入骨,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她想儘快離開古城的理由。

  所以她突然就不怕了,她第一次嘗試這個法子,雖然內心深處,她很害怕白蠟燭、夜晚的鏡子、掌心的血這樣詭異的組合。

  信裡說,如果她的能力夠強,如果她真能召喚到死去的人,那個掌心的血所抹成的圓圈裡將不會出現她的影像,那個死去的人會出現,會給到她她想要的線索。

  現在看來,不是她想不想和怕不怕的問題,她的能力根本就不夠,她召喚不出陳來鳳,沒法得到更多的線索,只能繼續在黑暗裡摸索。

  白色的蠟燭油順著蠟身滑落,滴在握著蠟燭的手上,先是很燙,然後迅速降溫,在皮膚上留下一滴薄薄的蠟皮:怎麼辦呢?陳來鳳的事毫無進展,而另一頭,遲紅櫻被殺,十三雁也詭異的死亡,殺她們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如果是的話,她要怎麼去找?

  右邊的太陽穴又突突突地跳起來,季棠棠伸出手去按揉。

  按揉的當兒,擱在地上的那串風鈴,忽然響了起來。

  季棠棠的心幾乎都跳停了,她看到那串風鈴,並沒有被掛起來,撞柱卻開始四下碰撞。

  再然後,她的目光緩緩往鏡面上移了過去。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雙腳。

  那一定不是她,她坐在地上,手裡拿著蠟燭,她穿黑色的長靴,那雙腳上穿的是家居的藍色布面的平底鞋。

  有水珠不斷地從鏡面上滑落,在那雙腳的周邊形成了一攤水漬,水漬慢慢向週邊擴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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