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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青芝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當然不是,我要做關內最有權勢的人,那些得罪過我的、打過我的、賣過我的,我要他們以後都跪在我面前求我——你放心,你教過我的,苟富貴,無相忘,等我逃出去了,混得有模有樣之後,我會來把你接出去過好日子的。」

  江斬敏銳地嗅出了一絲危險的信號:「你不帶我一起逃嗎?」

  青芝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然後擼起袖子,在他面前攥胳膊展示肌肉:其實她瘦巴巴的,胳膊細得沒什麼肉。

  一邊展示一邊說:「你就算了吧,逃出去肯定很難的,金羽衛說不定還會放狗追,那時候我顧自己都來不及了,哪有空管你啊——你就老實待在這兒,我這人說話算數,一定來接你的。」

  江斬沉默了一下,頭一次違逆她的意思:「青芝,我可以練的,我能教會你寫字,你也可以教會我打架啊,到時候大家一起跑,真遇到什麼情況,我還能幫你擋一陣子。」

  他瞭解青芝,她是個功利主義者:你有用、有本事,她自然會趨近、拉攏,你一團廢物的話,湊上去投靠她也不要,頂多看在從前的情分上,發達了之後拉你一把。

  青芝將信將疑看他:「是嗎?就你這小身板行嗎?這樣吧,你能連做五十個單手俯臥撐、五十個倒掛的仰臥起坐再說吧。」

  江斬開始有意識地鍛煉自己的體力,早起、晚睡,身體這玩意兒,像鐵,要靠一點一點的打擊錘煉,從沒肉到長肉,再到肌肉越來越緊實,從一拳出去輕飄飄的,到拳頭上帶了幾十斤的力道。

  青芝開始教他功夫,她很聰明,雖然沒拜過師,但打架打得多,單打獨鬥、以一對多,甚至群毆,經驗一套套的信手拈來,還教他蝙蝠功,是夜裡無聊,看倒掛的蝙蝠爭鬥時摸索出來的——江斬始終沒能學會她這套所謂的「獨門武功」,因為他不習慣倒吊,那種腦子充血缺氧的感覺太難受了,所以只能羡慕地看她沒事人樣倒掛在高處,手上還能施展個一招半式……

  有一天,青芝探路探進了金爺洞,回來之後,整個人都怪怪的,托著腮傻傻地笑,又顛三倒四說了好多話,譬如「我就知道我這個人很特別的」、「江斬,你跟我混,這條路是選對了」。

  江斬再三追問,她才語焉不詳地透露說,自己已經找到出黃金礦山的法子了。

  然後,江斬第一次聽到有關巨蛇、金池、涎珠。

  他覺得這法子不保險:「青芝,雖然那人的信上這麼寫了,但萬一是假的呢?你就一點都不懷疑?如果涎珠中途失效,金池水會燒人,人被燒死在裡頭怎麼辦啊?」

  青芝說:「我又不傻,那個鹽水化涎珠的法子,我會先試試的。」

  第二天半夜,江斬偷溜出大帳,背了一桶鹽水,跟著青芝一起進了金爺臉。

  推開喉板,經過白骨森森的祭祀坑,結繩下了崖口,第一次看到了成堆的狗頭金,也看到巨大但行動遲滯的金爺。

  江斬趴在金池邊,用特意加長的鐵笊籬在池水裡撈了好一陣子,撈出好幾顆金色的涎珠,顧忌著不能多用,掐破其中一顆,倒了些涎液進到背進來的桶水裡。

  青芝從腰間系的布袋裡抓出兩隻蝙蝠。

  一隻直接扔進了金池,那蝙蝠在池水裡撲騰了一會,周身冒哧拉的白煙,很快就沉了下去。

  另一隻,沉進桶水裡浸了會,同樣被扔進了金池,那蝙蝠也同樣在池水裡撲騰,皮毛和翅膀都被池水浸濕,撲騰得分外費力,一路掙扎著上了岸,在池邊因為身體的濕冷而瑟瑟發抖。

  青芝對江斬說:「你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吧,不收拾也沒關係,反正有了這些狗頭金,什麼都能買到。明晚,同樣的時間,咱們還在這裡碰頭。」

  和青芝分開之後,江斬回大帳,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神思恍惚卻又極度興奮。

  他忽然折向,小心避開高處值哨的金羽衛,爬上高高的山頭,遠眺魂魄山門。

  黑暗中,借著地火的光,能隱約看到魂人與魄人相擁相抱的輪廓。

  當年,江家在地牢裡等來了最後的宣判,江父當場昏厥了過去,牢頭在邊上幸災樂禍,說:「你們江家這是遭大難了啊,這跟滅滿門也沒什麼區別了吧。」

  是啊,小孩子都知道,魂魄山門,收魂葬魄,進去了就出不來,判入黃金礦山,等於是被判了一場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割下最後一刀的淩遲。

  大帳裡的那些礦工,同他初進時相比,已經換血過半了:有病死的、夭折的、老死的、塌礦時被砸死的——從前他最奢侈的願望,也不過是能活得久一些,老來都可以給青芝送吃的。

  從來沒想到過,黃金礦山,會給他開生門。

  不是,是青芝給他開了生門。

  黃金礦山都沒能收了他們的屍骨,這世上,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江斬喃喃說了句:「青芝,咱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番外卷 九個月後 第八章 關內·江斬

  逃離了黃金礦山,好日子並沒有兜頭照臉撲過來——沒有戶籍,抱了滿懷的狗頭金也沒法進黑石城逍遙。

  兩個人花了點錢,從黑市買了兩張過迎賓門的路條:從黑石城這頭過迎賓門,大抵就像發達國家居民流往發展中國家,盤查手續松垮得多。

  江斬記得,出了迎賓門,那頭是個望不到邊的大湖,他興奮地對著湖水大喊大叫,在黑石城時,他從來不知道天地可以這樣闊大。

  興奮完了,他抱著滿裝了狗頭金的行李包過來找青芝,小金蠍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金蠍認主,從不跟青芝以外的人親近,但幾年下來,對江斬也熟了,並不介意跟著他亂跑。

  青芝正坐在湖邊,嘴裡銜了根蘆葦,眸子裡映著湖面上粼粼的光。

  江斬說:「青芝,我們可以過好日子了,這麼多狗頭金,我們可以買好多房子了,還能買好多鐵皮車。」

  青芝斜乜了他一眼:「有狗頭金你就滿足了?我們現在連身份都沒有,去哪都是見不得光的地老鼠,你家裡的仇不報了?我家的仇我還惦記著呢。」

  江斬不吭聲了,過了會說:「那你說怎麼辦?」

  青芝吐掉嘴裡的蘆葦:「哪最亂,哪就最方便發跡,你說,現在關內最亂的地方是哪?」

  那當然是胡楊城了。

  據說胡楊城在東北邊境,城外有大片死人冤魂化成的枯樹,枯樹林中藏著傳說裡才有的妖鬼,那是荒蠻地,也是長久以來的流放地,那裡有身背人命的悍匪,也有行事狠辣的狂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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