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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半個月以前,兩名驢友徒步穿越庫姆塔格沙漠失蹤,新聞爆出時,距離失蹤時間還很近,所以救援工作開展得如火如荼,但接連幾天過去,都沒有收穫,加上沙漠貧瘠,野外生存條件惡劣,救援隊最終宣佈放棄搜救。

  就在這關口,昌東把人給找到了,一人身體虛弱,但意識清醒,另一人嚴重脫水,醫生說,虧得發現得早,而且昌東臨時採取了些急救措施,再遲一遲的話,就會有生命危險。

  現場的記者想採訪昌東,昌東婉拒了。

  原本只是條不那麼引人注目的社會新聞,但記者不屈不撓,發了篇洋洋灑灑的報導,還配了昌東的照片,新聞貼上網不到十分鐘,馬上有人跳出來指認:這個人不就是那個害山茶全員遇難的昌東嗎?

  刹那間,扒皮帖、普及帖滿網亂飛,時隔三年,昌東又一次因為山茶,成了熱點人物,有戶外雜誌的人曲線救國,找到孟今古,想請他搭個採訪的橋,孟今古隨口應下,轉頭就忘。

  可巧今兒遇到昌東,又把這茬想起來了。

  他從筷筒裡抽出雙筷子,很殷勤地拿紙巾擦乾淨,然後遞給昌東:「東媽,採訪那事怎麼說?我跟你說啊,是個好機會,看客忘性大,你又救了人,可以借機炒作一下,重回人生巔峰,嗯?」

  孟今古滿懷希望地看昌東。

  昌東專心看眼前的面,頓了頓抬頭看孟今古:「你說,這面是不是素了點?」

  孟今古瞥了一眼碗面,說:「還湊合吧。」

  有青菜、木耳、煎雞蛋,不錯了,小康水準,我國還有挺多人掙扎在溫飽線上呢。

  昌東盯了會面,搖頭:「流西會覺得太素了,加份肉吧。」

  他抬手招呼老闆:「麻煩加份牛肉澆頭。」

  不多時,老闆切了一小碟牛肉過來。

  孟今古忍無可忍:「你女朋友覺得你吃得太素了,給你加了份肉?」

  昌東點頭,拿筷子拈了片牛肉蘸進麵湯,又送進嘴裡,那一瞬間,唇角泛起笑意。

  孟今古說:「葉流西,就是我在白龍堆見過的那妞……」

  昌東臉色一沉。

  孟今古改口:「……那美女是吧?哎東媽你別意淫了行嗎?追不上就算了,也不能受不了打擊精分啊?流西給你加塊肉?明明是你自己招手加的好嗎,還有上次,非說那套衣服是你女朋友給你買的,拉倒吧你,明明是你自己買的。」

  昌東糾正他:「那套衣服不是我審美,流西更喜歡。」

  孟今古真是沒眼看他了:「算了,採訪我幫你推掉吧,好不容易能重回正軌,到時候被人知道你精神分裂,又沒客戶找你了……」

  昌東拿筷子把面攪了攪:「網上,是不是罵得挺厲害的?」

  孟今古拿出手機,一邊點開一邊搖頭:「還真沒有,此一時彼一時,時過境遷,當年是一邊倒,這次一半一半,不少人為你說話,我念給你聽啊……」

  他手指往上滑屏。

  「一碼歸一碼,人家現在確實是救了人了,難道就因為山茶的事,幹什麼都被罵嗎?」

  「還有這條……真奇怪,山茶出事,雖然昌東是有點自私,但不應該沙暴的責任更大嗎?我敢說,那晚如果沒沙暴,說不定有人還會覺得求婚很浪漫呢。」

  「有些人臉真大,還不允許人改過自新了?就會躲在螢幕後面瞎BB,怎麼沒見你去沙漠救人呢……」

  昌東悶頭吃面,一聲不吭。

  孟今古忽然嘖嘖兩聲:「哎呦東媽,這個更厲害,簡直是你腦殘粉啊,你聽著啊:這個世界,顏即正義!昌東長得帥,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他!」

  昌東皺眉:「這誰啊?」

  孟今古點開ID看:「叫什麼……黃金礦山奇葩柳。」

  昌東哭笑不得,是丁柳又在作妖了。

  他忽然想起什麼,抬頭看孟今古:「我記得,你這兩天,是不是……」

  一提起這話題孟今古就蔫:「是,怪無聊的,拍幾張婚紗照,讓我空出整兩天,還要轉幾個地方取景。」

  昌東笑:「美娜現在懷孕了,人家事業上升期,為了你放棄模特生涯……」

  孟今古差點跳起來:「你聽她說!做模特,不是長得有幾分姿色就行的!她那模樣,混不出來的……哎東媽,你要麼跟我一起去?」

  昌東沒看他:「又不是我拍。」

  孟今古說:「不是啊……你聽說過吧,有片沙漠玫瑰坡?就八九個月前那陣子,沙暴刮挺厲害的,那片坡子被刮露出來,一大片的沙漠玫瑰石,可漂亮了。」

  昌東沒動。

  孟今古自說自話:「那地方,離著原先的鵝頭沙坡子,大概十幾公里吧,現在是個熱門去處,好多人去拍婚紗照,有人說啊,以前的鵝頭也有沙漠玫瑰石,後來沒了——沒准現在這一大片,都是鵝頭被刮過去的,你真沒興趣?」

  面吃得差不多了,昌東端起碗喝湯,然後抽紙巾擦嘴:「肥唐現在幫柳七照看奇石鋪子,你去跟他說,他沒准有興趣,我對石頭什麼的,沒研究。」

  孟今古沒好氣:「要不要我把話挑這麼明啊?我的意思是,孔央和山茶的人,不都還沒找著嗎?沙漠玫瑰石被吹過去了,會不會……他們也被推過去了?」

  「不會。」

  孟今古不服氣:「你怎麼知道?」

  昌東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幫媽把面錢付了。」

  孟今古聽成「幫忙把面錢給付了」,想也不想,探手入懷摸出錢包,錢抽出來時,終於緩過味兒來:「昌東你個孫子!占我便宜還坑我錢!」

  沖到門口,正迎上一股新噴的車屁股煙,昌東已經發車了。

  昌東一路把車開出羅布鎮。

  車裡的冷氣不給力,為了通風,車窗全開,風灌進來,把車壁掛著的月曆掀得嘩嘩作響。

  掀起一張,滿屏的日子都打了紅色的色塊,再掀起一張,依然如舊。

  九個月了。

  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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