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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茶水奉上,茶水工回到茶台,拿抹布擦拭檯面,昌東朝丁柳使了個眼色。

  丁柳立刻端起茶杯,幾步湊上去,繞到茶台邊,面朝書房的方向站定,然後把茶杯端給那茶水工看:「小哥哥,你這茶裡面,怎麼有蟲子啊?」

  茶湯是橙紅色,水色清裡帶著油光,那茶水工低頭去看。

  昌東快步走到書房門邊,握住把手,慢慢拉開,又迅速蹲下身子——人重心越低,縮得越小,就越不容易被發現。

  對牆上有了第一縷光線,葉流西想也不想,兩手撐住桌台,長身站起,向著趙觀壽俯過去,身子把他視線罩嚴,一字一頓:「他約我在黃金礦山,你們羽林衛掌管的黃金礦山。」

  趙觀壽僵了一下。

  這一僵,大概只有幾秒。

  門外,丁柳柔聲細氣:「喏,就那茶沫裡的,黑黑的,你可別說是茶渣,我都能看出蟲子形狀……」

  門內,葉流西掌心濡出細汗,趙觀壽說:「你別慌,坐下談……」

  那道光痕在變窄,葉流西沒立刻往下坐,只是死死盯住趙觀壽的眼睛:「黃金礦山不是你們羽林衛的地盤嗎,江斬為什麼會約在那裡?難道羽林衛裡有他的人?」

  趙觀壽輕咳了兩聲,坐正身子,帶得身下坐椅輕磨地面:「你想多了,江斬跟黃金礦山,原本就是有點淵緣的……」

  腳邊,忽然有人輕拽。

  葉流西腿腳忽然發軟,幾乎是跌坐到椅子上,她看似無意地垂眼:昌東就在她腳邊,大概是就地滾過來的,正動作極輕地坐起,後背緊貼住桌背板。

  他進來了,但然後呢,開頭難,步步難,收尾也難,這書房裡,每一秒,都是煎熬。

  葉流西定了定神,問趙觀壽:「什麼淵緣?」

  ……

  書房外,丁柳有點尷尬,又死要面子:「誰還沒個看走眼的時候,難道我還訛你嗎,你這茶又不是賣的……」

  她悻悻走回沙發。

  茶水工往待客區看去,陡然色變,目光往外一掃,臉色又漸轉平和:高深正站在窗外,側著身,像是說著什麼,他對面的人只露出半個帽檐——兩人大概是出去聊天了吧。

  外頭的事情,就不歸他管了,他只要保證屋裡頭一切正常就好。

  ……

  趙觀壽的聲音波瀾不驚:「江斬十多歲的時候,在黃金礦山做過工,後來也不知怎麼的,讓他給逃了,我們一直猜測,他可能是從某一條不為人知的礦道走的……」

  桌下中空的那一塊,放了個大的字紙簍,裡頭有兩團寫過字的廢紙,字跡透過紙背。

  昌東把葉流西的腿旁撥,慢慢挪過去。

  葉流西問趙觀壽:「只是猜測?沒查出來嗎?」

  「流西小姐,你知道山裡的礦道是什麼樣子嗎?」

  昌東拈起最頂上的一個紙團,屏住呼吸,慢慢撫展,唯恐紙頁的輕音引人注意。

  字紙鋪開。

  筆力險勁,字走龍蛇,上頭寫了四個字

  勝券在握。

  趙觀壽還在說話:「黃金礦山,名字而已,又不是閉眼就能摸到黃金。一噸礦料,能出十幾克已經是富礦了,山上的礦洞挖得到處都是,每一條巷線都往山腹延伸……」

  昌東展開第二個紙團,上頭寫得更雜

  九仞之山,切忌功虧一簣;必勝之局,須防旗輸一著。謹之,慎之。

  眼前忽然有異動,昌東不及細想,迅速後倚,後背幾乎壓到葉流西的腿:是趙觀壽坐得有些不自在,驀地雙腿前伸屁股前挪——要不是他退得快,大概腦袋會正撞上趙觀壽的膝蓋。

  「久而久之,簡直像蜘蛛網一樣,在山腹內四面延伸,而且礦道變數太大,有時塌方塌掉一片,有時隨手一鏟,就能鏟出個空洞,又有一些時候,不知道哪引來的水,浸得礦洞裡都是發臭的金色泡沫,哪怕是礦山的老礦工,都說不清裡頭的礦道是什麼走向分佈……」

  趙觀壽站起身,走到那面滿牆的書櫃前。

  葉流西趁勢迅速彎腰,瞪住昌東,那表情,簡直是恨不得現在就把他掄扔出去,昌東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冷靜,緊接著,身子忽然往前,幾乎探出了桌腹。

  那面書櫃不是敞口的,每格都有玻璃擰鎖,鎖頭是雙翅外展的銀質鷹鷲,他想看看趙觀壽是怎麼開鎖的。

  葉流西在心裡發誓,如果這一趟全身而退,她一定不會讓昌東好過。

  趙觀壽把鷹鷲的雙翅捏合在一起,再然後反向旋擰九十度,那一格的玻璃門無聲彈開,他抬手取了一本裝訂好的冊子出來。

  昌東快速縮回身子。

  趙觀壽又回到桌前坐下。

  葉流西一眼看到,冊子的封面上,有個醜且拙劣的印章圖樣,像個兇悍的人臉。

  跟她小腿上烙的那個,一模一樣。

  她遲疑了一下:「這是……」

  「金爺臉,古人相信,出產黃金的地方,一定有兇悍的妖物守衛,於是尊稱一聲『金爺』。金爺高興了,臉就是個笑臉,淘金的人就能挖到金子。金爺不高興,臉就是個喪臉,你做死做活,三年五載,它指縫裡都不給你漏一克金。」

  「一般的小金場,金爺臉難找,但黃金礦山,這麼大的金場,金爺臉也醒目,現場看,得有幾層樓那麼高:兩隻眼、兩隻鼻孔、兩個耳孔、一張嘴,分別都是礦道,叫七竅礦道,這幾個礦道,都不能進,自古就是用來祭祀的。」

  「江斬約你見面的鬼牙礦道,就是從嘴進的,尤其又是半夜……半夜這種時候,沒人敢進礦道。他約這種時間地點,擺明瞭是讓羽林衛眼睜睜看著,又沒法插手,這人心計,也真是到了家了……流西小姐,如果你的朋友沒那麼重要的話,我建議你就別去了。」

  「你當然是不會橫死,但如果因故傷殘,又或者被困在礦道裡,一生難見天日,實在也不值得。」

  昌東聽得晃了神,直到屋裡一時靜默,他才反應過來,暗罵自己分心:既然兵分兩路,就該對自己的任務專注。

  他小心地從桌腹裡出來,背貼住桌身,慢慢挪向側面,葉流西略低下頭,昌東給她打手勢,表示自己要去玻璃書櫃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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