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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昌東笑了笑:「你知道流西很多事情不記得了,所以帶她來這個博物館,一件件講給她聽。但我聽下來,忽然發現一件事:你有很多東西都沒有講,像是漢武帝絕妖鬼于玉門的由來,再比如出關一步血流幹的歌謠,像是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這是為什麼?」

  趙觀壽回答:「不急,先往下走。」

  這大廳還有不少陳列和壁畫,但趙觀壽沒有停的意思,那些壁嵌的流光也就昏昏欲睡——燈光昏暗,也實在看不清楚到底陳列了什麼。

  接下來穿過的展廳倒是新鮮,無數玻璃櫃和畫,封口處都蓋方士印,裡頭封的東西各異,有些還在蠕蠕而動。

  趙觀壽放緩腳步:「這裡相當於是博古妖架了,不過封存的實物都是無害或者傷害不大的妖,邊上有說明,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看。那些傷害性大的,我們只放了圖片。」

  丁柳忍不住湊上去看,儘管趙觀壽說了沒什麼傷害,高深有些擔心,小聲提醒她:「你別離太近了。」

  有一個玻璃櫃裡一直有響聲,咣裡咣當,葉流西拉昌東去看,是幾截黑鐵樣的條狀物,自己在裡頭忽而立起,忽而趴下,邊上的銘牌上寫「鋼筋鐵骨」,又有一行小字介紹,說是斷骨可續。

  葉流西覺得挺新奇的,小聲對昌東說:「你看,以後你斷腿了就不怕了,可以接上一截鋼筋鐵骨。」

  昌東盯著她看。

  葉流西奇怪:「怎麼了?」

  「你惦記我的腿不是一次兩次了,它怎麼著你了?它長在那兒,你就看它那麼不順眼?」

  葉流西噗一聲笑出來,正想說什麼,忽然聽到肥唐大聲說:「哎,趙先生,這面牆都是畫,唯獨這兒是面黃金蓋板,這代表什麼妖啊?金妖?」

  趙觀壽冷冷回了句:「代表我們多的是黃金,拿來當裝飾品。」

  肥唐悻悻的,嘟嚷了句:「有錢了不起啊。」

  葉流西朝那面牆看過去,果然上下錯落掛著畫,唯獨一處罩著黃金蓋板,是有些突兀,她抬頭掃了一眼,忽然心裡一跳。

  有一張上,落款寫的是:眼塚。

  葉流西頭皮發麻,忍不住走上前去,屏息觀看。

  畫上的,分明人的模樣,縮頭縮腦,滿臉詭笑,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從上到下,都是猥瑣之氣,一點都看不出像妖。

  這樣不起眼,悄悄混跡在你身邊,你覺得並無異樣,除了鄰居友人一個接一個地失蹤。

  趙觀壽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說了句:「這就是眼塚,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藏在水缸裡,從豁口往外看,看到他一口一口吞掉你的父親。」

  葉流西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說:「不記得了。」

  細看,落款下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嗜鹹、畏蠍。

  趙觀壽說:「不過也沒什麼,眼塚兩年前已經滅絕了,以後,也就只能在博古妖架的圖冊上看到它了。」

  昌東愣了一下,下意識說了句:「不對啊,我們剛進關的時候,在荒村,還遇到過人架子的襲擊。」

  趙觀壽答得平靜:「那不奇怪,人架子的壽命有好幾年,眼塚死了,人架子還可以苟延殘喘兩年,但接下來也就是等死了。」

  「兩年前的時候,我聽說最後一批人架子,一共十八個,現在,可能數量更少了吧。」

  §第八卷 無字簽 第三章

  昌東覺得,自己離一些真相只一步之遙了:「我聽人說,人被屍堆雅丹的活墳吞進去之後,並不都會變成人架子,十個裡面出一個,是嗎?」

  肥唐有點納悶,不明白昌東怎麼計較上這個了,只葉流西清楚端倪,心裡五味雜陳:既想他知道真相,又擔心他面對時,要又揭一重瘡疤。

  趙觀壽覺得好笑:「十個出一個,這比例這麼精確嗎?方士都不敢這麼說吧,說這話的人,是蹲在活墳邊上,一個個數的嗎?」

  昌東沉默,這話是阿禾還是老簽說的,他已經不記得了,但確實都不是方士,地位也都邊緣。

  趙觀壽說:「我不知道比例是多少,但這就像養花,花種埋進去,能不能出芽、出多少,是個運氣問題,說不定全死,說不定全出,也說不定出個三五成,沒有定數。」

  「再說了,計較這個有意義嗎?那些人要麼死了,要麼成為人架子,同樣悲慘,我覺得沒什麼分別。」

  「那你怎麼知道,最後一批人架子的數量是十八個?」

  昌東剛進來時,話不是很多,現在忽然一再追問,趙觀壽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我們的探子回報,蠍眼最後一批投喂眼塚,人數就是十八個,所以我覺得,最後一批人架子,最多也就這麼多了,有問題嗎?」

  昌東手腳發涼。

  投喂、兩年前、最後一批、十八個人。

  所有事情,好像都能精確地契合上了。

  他一直奇怪:剛進關,在荒村遭遇第一批人架子,孔央就恰好在其中,未免也太巧合了。

  現在明白了。

  如果最後一批被投喂的,全是山茶的人,那說明進關時車子撞到的、後來在荒村殺掉的,都是他當初帶線時的隊友。

  他只是沒認出來,因為臨時結隊,彼此沒那麼熟悉,也因為他們外形變化太大,連孔央,他都要憑項鍊去認。

  他端槍瞄準,他指導葉流西他們配合抵禦,他敦促肥唐和丁柳補刀,對付的,都是他兩年來一直想為其收屍的人。

  他腦子幾乎僵住,聲音乾澀到自己聽著都陌生:「我還有一個問題……」

  趙觀壽有些不耐煩:「我沒那麼多時間去答你的……」

  葉流西厲聲說了句:「讓他問,你要答。」

  趙觀壽看了葉流西一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悅,但還是賣了她這個面子。

  昌東說:「兩年前,我帶隊到鵝頭沙坡子……用你們關內的地理來說,就是屍堆雅丹以南的一片沙漠。」

  「在那裡,遭遇了很大的沙暴,很突然,氣象預報沒有預見到,後來的搜救人員也說,從來沒見過破壞力那麼強的沙暴……我帶的隊員,還有我當時的未婚妻孔央,都遇難了,屍骨沒找到,車子不見了,營地也整個兒消失了。」

  丁柳脫口說了句:「什麼?我東哥還有未婚妻?」

  葉流西回頭瞪了她一眼,高深有點尷尬,拉了拉丁柳衣角,小聲提醒了句:「遇難了。」

  丁柳籲了口氣,為自己的冒失感到臉紅:她光聽見未婚妻三個字了。

  昌東完全沒留意到這些插曲:「然後,前一陣子,我們進關,在屍堆雅丹附近的荒村,我遇到了已經成為人架子的孔央,還有其它人……」

  這一下,不止是丁柳了,肥唐和高深都倒吸一口涼氣。

  終於明白那兩天昌東情緒異常是為了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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