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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第五卷 荒村 第五章

  昌東腦子有點亂。

  看阿禾時,居然看不真切她的臉,只能看到一張嘴,開開合合,好像沒停的時候。

  「哪還能認得人,就認得血和肉了,也不知道疼……我爹說,它們刨屋,手指頭都磨禿了,也不會停。」

  「不知道能不能殺絕了……人家可以生吧……」

  「為什麼不能生?人架子有男女啊,也會發情……」

  昌東說:「地下太悶了,我出去透口氣。」

  阿禾好像勸了,高深也說話了,都在說外頭不安全,自己答了什麼,昌東不記得了,就記得推開灶口的隔擋,呼吸到外頭的空氣,那空氣涼到發冷。

  他在院子裡站著,高處樹影婆娑,進戈壁以來,植物都低矮,空氣中沒有水,只能巴巴往地上湊——所以看到高大的樹木,總覺得親切,回民街上就有好多樹,戲場的後院也有,綠蔭如傘,遮攀住屋簷,樹隙裡漏下熙來攘往的人聲,那時候總嫌吵……

  身後有腳步聲,他知道來的是葉流西。

  昌東指了指樹影:「早上早點起的話,不知道有沒有鳥,應該會有……」

  葉流西說:「如果正面遭遇,你下不了手的話,要我幫忙嗎?」

  昌東沉默了一會,說:「不用,我自己會解決。」

  「那如果,我在你之前遇到了她,你是希望我帶她來給你呢,還是我自己處理了,事後抽個機會告訴你一聲就好?」

  昌東回頭看她。

  葉流西笑笑:「別誤會,我只是覺得,如果是我的話,情願男朋友最後記得的,是我漂亮時的樣子,我可不想他以後對我的回憶裡,總跳出一張人架子的臉。」

  昌東說:「還沒想好。」

  「那你自己考慮,想把事情託付給我,就說一聲……我去給你的車子蓋蓋味。」

  她晃晃手裡的香水瓶,徑直往外走,門外黑洞洞的,昌東怕她出事,緊走了幾步跟過去。

  伴隨著嘶嘶的噴壓聲,空氣裡已經彌散開甜香,像蜜桃味,是丁柳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喜歡的味道。

  葉流西問他:「香嗎?」

  她噴得毫不吝嗇,噴漆式的大開大合,每次都摁到底。

  昌東從前陪孔央買過香水,那些妝容精緻的推銷員,手法熟練,舉著香水瓶,只往半空噴一點點,然後拿一張小巧的試香卡,在空氣裡兜住若有若無的味道,遞過來說:「聞聞看,香嗎。」

  昌東覺得,自己的嗅覺大概是被大漠風沙磨得粗礪了,每次也聞不出什麼,尤其孔央偏愛味道很淡的香水,說是喜歡似有還無的感覺。

  似有還無,這太強求他的鼻子了,但孔央很耐心,提醒說:「我抹在頸後啊,這裡有脈搏跳動,叫揮發點……」

  昌東有時,特意蹭磨吻她頸後,情動時,真的覺得鼻端有暗香浮動。

  那麼務求精緻的女孩子,在他面前美得一絲不苟,他看不到的時候,就美給自己看:顏色的搭配、上下衣裳的搭配、甚至香水味的搭配……

  忽然之間,變成了深夜裡猙獰慘白的人架子,身上滲著粘液,齒縫裡殘留血肉……

  昌東說:「流西,如果孔央真的出事,而你在我之前遇到……我想託付給你。」

  香水瓶快空了,葉流西正噴出最後一下,霧化的液滴在夜色裡泛了很短時間的白,然後往下落得不見。

  她一口答應,說:「好啊。」

  回到地窖,底下已經在準備就寢了,阿禾把空鋪位讓出來,讓幾個人自行安排,又撚著煤油燈側的小齒輪,慢慢把棉芯調低,只留那麼一丁點不妨礙睡覺的亮。

  老簽這才挨過來,裝著是在幫忙理東西,覷了個空子,壓低聲音說她:「都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麼,就這麼放進來……」

  阿禾斜了他一眼:「你也不想想,能開鐵皮車的都是什麼人,真能攀上關係,對我們只有好處。我看他們人不壞,你也該客氣點。」

  ……

  鋪位都是兩兩拼,兩張地席並排,一張靠牆,一張靠外。

  按理說可以男女分開,但高深和丁柳似乎沒打算和外人拼,丁柳睡了靠牆的一張,高深就很自然地選了她邊上那張。

  剩下的……

  肥唐琢磨著,葉流西身邊,怎麼也輪不到自己躺,於是默默和老簽拼鋪去了。

  他睡不慣地席,躺下了怎麼都不舒服,翻了個身,不自在,又翻了個身,正對上老簽的一張老臉。

  老簽還沒睡,四目相對,想起阿禾說的,要對人客氣點,於是說了句:「小兄弟很生猛啊。」

  鋪位挨得都不遠,聲音稍大,誰都能聽見,不遠處,阿禾鼻子裡哼了一聲,葉流西忍不住想笑。

  肥唐打著哈哈,覺得來而不往非禮也,頓了頓寒暄說:「簽先生是算命的啊?」

  老簽說:「我不姓簽,還有,別聽小丫頭亂叫,漢武帝那會兒,我們這樣的人,都被尊稱為『方術之士』呢,什麼算命的。」

  漢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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