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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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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玉門 第六章 昌東一頁頁翻看。 很明顯不是一天寫就,確實日積月累,用的筆不同,筆跡也時而潦草時而周正,有些條目甚至被劃掉叉掉,看來是覺得起初推理失誤。 真的就是真的,昌東差不多相信她了。 但也更匪夷所思了。 她肩膀有洞穿傷,自己記述:前後都有疤,大小差不多,不是子彈打的,像是鋼筋穿的。 右腿小腿肚有烙疤,特定形狀的烙鐵烙的,她用筆把形狀畫下來,那圖醜且拙劣,像個兇悍的人臉。 她在旁批註:哪個龜孫子燙我的,你等著,你他媽死期到了。 昌東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語氣涼涼的:「多大仇,打一頓就算了,還給我烙個疤,他要是以為我從此不敢穿短褲,那就錯了。」 還難得看到她承認了自己有缺點,「早期審美太差」,理由是:左腕上的紋身太醜了。 那紋身,初次見面時昌東就看到了,有點像蛇,乍看還以為是手串,現在細看,又不是蛇,身上有鷹爪,扁圓的腦袋上飄出撮頭髮,怪裡怪氣。 翻完了,真是如墜雲裡霧中,看時腦子裡給出了很多時下小說裡才有的荒誕設想,譬如是不是借屍還魂,古人復活,兩世記憶…… 好像都不是,她自己先行一一否定了。 昌東把小筆記本還給她,自己再隱瞞的話,好像確實有點過意不去。 他沉吟了一下:「我把你錯認成孔央,說一時恍惚不全錯,你跟孔央,身形是有點像。」 都身材纖細,身高也差不多,這世上相似的身形很多,戀人即便能分辨出,也需要仔細觀察,更何況當時是在晚上,隔著那麼遠,只一眼。 葉流西等他下文。 「但這身影出現,我確實不是很意外。」 鵝頭沙坡子沙暴之後,昌東及時得到了搜救——他事先曾安排司機過來接孔央,司機住礦場,距離鵝頭兩個小時車程,據說那一晚,礦場也受到波及,風沙怒號,如同有鬼夜哭。 司機擔足了心,第二天一早火燒火燎往鵝頭趕,衛星電話沒打通,心裡覺得不太妙,路上就聯繫了救援。 趕到之後,眼前所見讓司機瞬間腿軟:鵝頭不見了,那一片沙地幾乎被翻埋削平,跌跌撞撞走了兩步,膝蓋忽然磕到什麼,扒開一看,是越野車頂歪斜的行李鐵架。 整輛車都被埋了! 第一次救援沒發現昌東,第二次增加人手,同時擴大搜救範圍,才在距離原鵝頭兩公里遠的沙坡裡發現他,他趴埋在沙堆裡,手臂拼命前伸,整個人昏迷不醒。 搜救隊長覺得這已經是奇跡了:這麼大的沙暴,車子那麼重,都被刮埋翻滾到沒找全,營地全部被推埋,至於人,能救出一個來,還是活的,實在相當難得。 甚至在他醒來後,都很直白地對他說:「兄弟,這命老天給的,你能活,真的是祖上積德。」 醫院病床前,調查人員問起他詳細的情形,尤其是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麼事,他說:「風瓶突然猛烈碰撞,鵝頭被掐斷,我當時拽著孔央,想往車子那裡跑……」 帳篷太輕,這個時候,只有車子靠得住。 但剛跑了沒兩步,就看到沙坡打起巨大的浪頭,一輛車像玩具一樣,橫翻在他面前,隊員的尖叫聲被沙子沖散,再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情緒失控,說的時候兩手一直發抖。 調查人員嘆息說:「你現在情緒還不穩定,先好好休息吧,我們目前還沒有放棄搜救……」 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沙漠、缺水、強烈的日曬和晝夜溫差,頭兩天沒找到,也就等同於再也找不到了。 那一晚,昌東半夜醒來,病室裡安靜極了,窗簾半拉,月亮溫柔掛在半天。 他忽然想起一個場景。 那是在深夜,沙暴平息之後,救援未至之前。 他曾艱難地睜了一下眼睛,看到高處的沙坡上,站立著數條模糊的身影。 心裡有隱約的預感,覺得那是隊友,是孔央,他們死了,他們要離開。 昌東嘴唇囁嚅了一下,伸手去抓,虛弱地呢喃了聲:「孔央……」 孔央回頭。 他的眼皮有千斤重,眼前漸漸失真,慢慢拉合,直至一片死寂的漆黑。 沙塵暴要來了,零碎的砂石飛打在車身上,咯嘣咯嘣響,昌東的空帳篷裡灌滿了風,像個撐胖的風箏,拼命想飛走,又被地釘的繃繩緊拉住脫不了身。 葉流西問他:「這事,沒對調查人員說嗎?」 「怎麼說?我自己都分辨不出究竟是夢,還是當時真的醒過。」 再玄一點說,還可能是生死之際親密的人之間存在著的心靈感應,孔央當時,是在向他道別…… 昌東幫葉流西把帳篷門拉起:「早點睡吧。」 他滅掉營地燈,躺進逼仄的單人帳篷裡。 搜救隊沒有發現孔央和其它隊友的屍體,這一度給了他荒誕的希望:也許那天晚上,他們真的是從地上站起來,抖掉身上的沙,結伴離開了。 冷靜下來之後,也知道不可能:孔央那麼柔弱,在沙漠裡,根本就捱不下去,還有,隊友裡有剛做爸爸的,如果大家都還活著,為什麼不回家呢。 投奔丁州之前,他又一次單車進了沙漠,到過沙漠腹地一些行將廢棄的村子,向那些祖居在這裡的當地人打聽關於沙暴的傳說。 那些死在沙漠裡的人,真的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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