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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二卷 玉門 第三章

  出了礦區,周圍安靜地讓人想懷疑人生。

  車燈一直打住地上的車轍印,胎距比一般車要大,胎紋也獨特,像兇悍的齒牙,延伸進燈光照不進的黑暗裡。

  開得急了,能聽到沙粒濺飛在盤護板上的聲音。

  葉流西一隻手把住方向盤,另一隻手虛靠著,指頭敲著節點哼歌。

  被CD機薰陶慣了,聽得都是戲,哼出來也都是唱曲

  「良夜迢迢……我急急走荒郊……身輕不憚路途遙……」

  這曲子唱調難,昆曲界素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說法,有功底的人都未必能唱好,更別提葉流西這種的,調子一起,就不知道放飛到哪個山頭了。

  又只記得兩三句詞,翻來覆去哼,有時輕快,有時故意尾音拉長,像將死的人咽不了氣。

  車子還在開,輪胎一寸寸碾昌東走過的路,她聽見自己哼:「身輕不憚路途遙……玉門關,鬼門關,披枷進關我……淚潸潸……」

  突然反應過來,一個急刹車,車胎皮磨著砂礫地,硬推出去幾米遠。

  靜了幾秒之後,她從副駕扔著的帆布包裡摸出小筆記本,照例翻到最新一頁,把剛哼的詞記了上去。

  記完,又默念了一遍。

  這詞苦大愁深,「披枷」這種事,古代才有吧,尾字都押韻,聽起來……像口口傳唱的歌謠。

  又開了約莫一個多小時,進入庫姆塔格沙漠,巨大沙山的丘脊線流暢而又溫柔,車子開上去,心裡都有點不忍,覺得是糟踐了老天手筆。

  車身忽然沉了一下。

  糟了,昌東怎麼說來著,先降檔,然後油門假松,再接著猛踩……

  還沒回憶完,發動機熄火,突突了兩聲,淹死在沙裡。

  葉流西在車裡坐了一會,忽然發脾氣,狠踹了幾腳油門刹車,抱住方向盤想往外拔——力氣不夠,最後砸了兩拳了事。

  下了車,還猛踢了兩腳沙。

  衛星電話沒帶,留給肥唐了,那是個不頂事的,想解決問題,還是得找昌東。

  葉流西對著車旁的後視鏡理了理頭髮,人再倒楣,也不能墮了風度。

  運氣挺好,沿著車轍印,翻了幾個沙丘,站在最後一個沙丘頂,看到凹穀裡微弱的亮光。

  沙漠裡,水都往地勢最低窪的地方彙集。

  這亮光也像是從四面的沙坡上滑落的,聚成不大的一汪。

  昌東就坐在那一汪光裡,一動不動。

  車停在一邊,發出光亮的是營地燈,光線調得很弱,映在沙子上,只照亮一隅,卻空曠到無邊無涯。

  走近一些,看到車身上拉出掛繩,繩的另一頭系在一根深插進沙地的木杆上,繩身掛著幾個玻璃瓶。

  那幾個瓶子紋絲不動,比昌東還沉默。

  鵝頭沙坡子,本來就是很少颳風的地方,風是會給沙丘塑形的,要是總刮大風,還怎麼保持鵝頭的形狀呢。

  葉流西走近車邊,動作很輕,還沒想好怎麼開口。

  昌東卻像是有所察覺,驀地回頭,看到一片黯淡的黑裡,清瘦苗條的影子。

  他說:「孔央?」

  葉流西覺得沒趣,索性倚住車身,不走了。

  「你要覺得是孔央呢,那我就不過去了。我這個人,習慣在別人的期待裡出場,走到跟前看到你一臉失望的,影響我心情。」

  她抬頭往天上看,目光掛住細細的一牙月亮。

  過了會,昌東走過來,問她:「你怎麼來了?」

  葉流西抬頭打量他。

  原來他比她高了近半個頭,以前真沒覺得,她身高有一米七呢,看來初次見面時,他那個溜肩塌背的糟糕形象,給她的印象太深了。

  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夜色裡的輪廓,挺好,有時候,沉默而結實的身形比花哨面貌更有力度。

  葉流西說:「有事找你。」

  「電話裡不能說?」

  「怕你掛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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