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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葉流西說:「這事吧,其實……」

  昌東打斷她:「我提醒你一句,一個人,撒一次謊,還可以給第二次機會;撒兩次謊,永遠也不值得信任。」

  葉流西歎氣:「我不講實話,是因為你不會相信的……」

  昌東說:「你覺得,一個人被嵌進無人區的黃土壟堆這種事,有幾個人會相信?我這都信了,還有什麼不能信的?」

  葉流西又改口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

  她壓低聲音,苦口婆心:「我怕你嚇到。」

  這真是他有生以來最煩的女人。

  昌東沒耐性了,他伸手指門:「再讓我聽到你說一個字的廢話,只一個字,你就從那……」

  「下午四點半,前進橋頭,不見不散。我保證,你想知道的,都會知道,走了,下午見。」

  ……

  為了表明態度誠懇,她關門的時候動作很輕,鎖舌哢噠一聲輕響,盡顯體貼。

  不過沒立刻走,在門口站了一兩秒,五指內扣,指甲在門面上哧拉劃過。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昌東泡了桶泡面,肥唐殷勤地湊過來,硬要給他加根火腿腸。

  為了找最便宜的四驅越野,他可謂挖空心思:最後以月租金兩千的價格,在網上定下一輛老吉普,車主買來也不貴,3萬多的二手,但很會搞表面文章,車身漆成迷彩色,備胎上橫綁軍工鏟,車前頭還立個掛海盜旗的標杆燈。

  肥唐自己都覺得是豬鼻子裡插蔥,沒想到昌東掃了一眼,居然讓他過關了。

  真是感激不盡,唯有以代買早飯、塞火腿腸等聊表心意,以及口頭上關心昌東的一切

  「東哥,你不是說今晚約了那女人嗎?幾點啊?」

  昌東拿塑膠叉子卷面:「四點半。」

  「四點……半……」肥唐撳開手機看時間,「呦,東哥,過點了已經。」

  「她不會準時的。」

  畢竟他讓她枉等了近三個鐘頭,還是在一天中最難熬的時段。

  吃完面,肥唐積極主動,熱情地幫他把湯碗拿出去扔掉,理由是屋裡雖然有垃圾桶,但扔屋裡多悶味兒啊。

  回屋的時候,正看到昌東開戲箱,揀了根鋥亮的鑿刀出來,攏進袖口。

  那鑿刀像管筆,刀口是斜鋒,刻皮子最怕鈍刀拖磨,所以刀子一定要利——昌東經常磨刀,肥唐這兩天看多了,夜有所夢,有一次夢見刀口在自己咽喉上一撩,血線噴出的弧度特別優美。

  昌東抬頭,看見肥唐盯著看,於是解釋了句。

  ——「防身用的,怕她把我給殺了。」

  肥唐訕笑著打哈哈:「東哥你開什麼玩笑……咱們這是法治社會……」

  笑著笑著就不笑了。

  他想起自己被抓個正著的那個晚上,葉流西手裡倒拖著刀,探身進來的時候,刀光都折進她眼睛裡。

  葉流西果然遲到。

  日落的時候她才出現,車子打西邊來,一路疾馳,像半抹夕陽紅裡射出的子彈。

  近前,她匆匆下車,小跑著過來,隔著車窗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啊,有點事耽誤了。」

  昌東說:「沒關係,我送你看日出,你讓我看日落,很公平。」

  葉流西笑盈盈的:「那我開前頭,你跟著,車程大概一個半小時。」

  「去哪?」

  一個半小時車程,以那旗鎮的方位,東南西北不是荒漠就是戈壁,更何況……已經日落了。

  葉流西略彎下腰,胳膊疊支到車窗沿:「怕啊?我一個女人,單身,貌美,這麼大黑天,跟你去荒郊野外,要怕也該是我啊。」

  昌東說:「那是你沒看過《聊齋》吧。」

  §第一卷 山茶 第八章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前一個小時是公路,後半個小時上了戈壁灘,黑燈瞎火的,葉流西倒是認路——雖然彎彎繞繞,但確實沒走過回頭路。

  葉流西停車了。

  昌東隨後下車,夜裡的荒漠很冷,他下意識把半敞的外衣拉起,腳下有沙層,不厚,踩了踩,能感覺到底下戈壁的硬土層。

  這裡是沙漠週邊,沙子都是被大風從沙漠刮帶過來的,日復一日,遇阻沉積,也會形成沙丘。

  葉流西招呼他跟上,還得徒步走一段,兩人都沒亮手電筒:黑夜裡,眼睛適應了自然光之後會看得更遠。

  天上有月亮,半彎,偶爾路過幾蓬枯乾但沒死的駱駝刺,帶刺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地上,被風吹得晃晃悠悠。

  葉流西在一片沙坡上停下腳步,伸手指前方不遠:「看。」

  看輪廓,黑魆魆的,半人來高,不長的一段牆。

  「夯土的,文保單位來看過,說可能是古代某個驛站的圍牆,但是只剩這一面,殘缺不全,就近又沒挖到任何東西,加上交通不便,所以就這麼撂著了。」

  「就是讓我來看牆?」

  葉流西指牆後不遠處:「當然不是,看到那棵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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