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包括我在內,岑的房間裡只有八個人。岑說,大河上有一條船,船票很貴。但我們沒有人覺得貴,和命相比,那真的不算貴……」

  ——「我注意到,已經有幾次了,岑在半夜送走外勤,天不亮就起來等。他們湊在一起說話,很高興的樣子。我忍不住,找機會問了岑,岑說,只是轉移了一些人去鄰近的保護區……」

  照片和銀行帳戶資料來自瑟奇,足以證明岑今和胡卡頭目有交往。並且,從帳面上看,她當初拿到的錢是最多的。

  而令衛來最意想不到的,是一段瑟奇的死前錄音。

  審判室裡靜得可怕,答錄機在放帶,透過透明的卡殼,可以看到磁帶慢慢地轉。瑟奇惶恐的聲音飄散在空氣裡。

  「真的是她主使的,我和熱雷米都是聽她的——我們是淘金的,我們不懂那麼多,她是高才生,她知道很多例子,她教我們的,我們只是照做……

  「熱雷米一直擔心被她滅口,說她遲早會收拾我們,我們還做了應對,我一直不大露面,這樣她就找不到我——熱雷米死了之後,我找上她,她辯解說是事發了,卡隆的復仇者做的,還讓我趕緊逃跑……」

  卡帶停下。

  法官問岑今:「你是否和瑟奇有過上述對話,指出熱雷米死於上帝之手,然後讓他逃跑?」

  岑今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的。」

  衛來心頭驀地一沉。

  那個中年女人霍地站起來,語氣漸轉憤怒:「我提請刑庭不採納被告的自辯內容,因為不可信。這個女人在撒謊。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熱雷米並非死於上帝之手,在我們找上熱雷米之前,他就已經死了。」

  庭下亂起來,議論聲潮一浪高過一浪,可哥樹湊過來,問他:「你現在還相信她嗎?」

  當天沒有出結果,要綜合各方意見作評議。

  但結果似乎已經顯而易見——岑今先被帶回去,起身時,幾乎是迎著刀子一樣的森冷目光。

  人員陸續散去,衛來坐在椅子上沒動。可哥樹知趣地不說話,腮幫子一鼓一縮,百無聊賴地看屋子內外。

  末了,衛來說了句:「我去看看她。」

  這第二次探視,氣氛明顯凝重。門口的守衛增加了,雖然不至於貼身緊跟,但是也不允許關門。一切舉動都要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進行。

  岑今的情緒明顯很低落,見到倖存的保護區證人,對她衝擊很大。她說起那個女人:「叫雅典娜,是最早進保護區的,那時候16歲,一直哭。我安慰了她很久,後來教她包紮,讓她給我打下手——你聽到她自陳身份了嗎,她現在是個護士。」

  她居然還有心思關心這個。

  衛來打斷她的話:「熱雷米,還有瑟奇後來找過你的事,你沒說過。」

  岑今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起來:「衛來,遇到你之前,我活了27年,跟你相處到現在……還沒滿一個月。跟你講我過去的事,也只一個晚上,我有很多事都沒說過——想全說完,給我一年都不夠。」

  衛來苦笑,然後點頭:「說得也有道理。」

  岑今說:「庭審這個結果,也在預料之中。熱雷米很聰明,心裡有鬼的人,總擔心事發,便想盡辦法編故事來圓——他知道真相是什麼,他一定把整個過程掰碎了分析過,在每一處零敲碎打,以便萬一出事,可以有一套更完美的說辭。

  「他說得沒錯,除非我永遠瞞著,否則不管在哪裡告,卡隆也好、聯合國刑庭也好,我都告不贏,沒人會相信我的。」

  衛來說:「我相信啊。」

  岑今伸出手,指尖在他半屈的手背上輕輕拂過:「你相信我,是因為你喜歡我。有時候,你也不是在維護我,而是在拼命維護這種喜歡。換了是別人,你也會說:『編故事誰不會啊,我們要看證據。』」

  她縮回手。

  「當時,熱雷米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這個世界上,可能只有三個人知道真相,已經死了兩個。我不管庭審的人怎麼想,不管全世界怎麼想,哪怕真的判我死刑,我不希望你對我失望——我說過的關於保護區的所有,都是真的。」

  衛來拼命想抓住每一個可能:「一定還有證據,熱雷米跟胡卡人聯繫過,也許對方可以指證他……」

  也不行,這只能證明熱雷米是從犯,別人大可以說他是聽命行事,幕後主使還是岑今。

  他腦子飛快地轉著:「那天晚上,在樹林邊,熱雷米不是威脅你嗎?在場的胡卡士兵可以作證,只要我找到他們中的誰……」

  岑今輕聲說:「凱西解放陣線打回來的時候,城裡殘留的胡卡士兵要麼趕緊逃亡,要麼以死頑抗。河邊駐紮的那些,聽說全軍覆沒了。你以為這麼多年,我沒有仔細地分析過任何能找到證據的可能性嗎?」

  衛來問:「熱雷米是你殺的嗎?」

  岑今回答:「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處,誰願意鋌而走險?所以我這個人,手上也不是沒沾過血的,真的償命,也不算太冤枉。」

  回到房間,可哥樹正和麋鹿打電話,見他進來,把衛星電話遞過來:「要說兩句嗎?」

  衛來提不起勁:「外放吧,我聽著。」

  他躺進床裡,床板挺硬——他忽然想要那種很軟很軟的床墊,軟到可以整個人都陷成繭。

  可哥樹撳了外放。

  麋鹿的聲音傳來:「幫你查了,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熱雷米死的時候,保險箱大開?警方查了他的帳戶記錄,他之前提取過50萬美元,很可能丟的就是這筆錢。

  「還有,岑小姐的社評風格忽然轉變,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好多事情都發生在三年前。三年前岑今回卡隆、熱雷米被殺、岑今的社評風格轉變,甚至上帝之手的出現……

  衛來隱約覺得,有一根看不見的重要的線,牽連起許多事,就在三年前。

  「幫我查一下具體的日期,不要這麼大概,我要順序,誰先誰後。」

  可哥樹說:「這有區別嗎?」

  衛來說:「我先把你的鯊魚嘴扔到門外,然後你跑出去撿——你覺得可能發生了什麼事?」

  可哥樹面露警惕,身體不覺擋在了掛在床頭的鯊魚嘴前:「那當然是你不講道理,我很生氣!」

  衛來說:「那如果是你先跑出去,然後我把鯊魚嘴扔出去——你覺得又是發生了什麼事?」

  可哥樹的眼睛滴溜溜轉,這就不好說了:「可能是我先揍了你,然後我跑出去,你一氣之下拿鯊魚嘴砸我;也有可能是我讓你幫我把鯊魚嘴扔出來的,要看情況的。」

  衛來說:「是啊,誰先誰後,就是這個區別。」

  可哥樹反應過來,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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