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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一大張照片,占了報紙半幅,上頭有七八個人站立著鼓掌,標題是——國家紀念館獲批,即將開工。

  衛來懶得看大幅的報導:「什麼意思?」

  「四月之殤六周年,有紀念活動,國家紀念館的設立得到批復,這幾個人都是高官,中間那個就是總統。」

  衛來還是有點發蒙:「你看見……總統了?」

  可哥樹搖頭,指向邊上的一個:「這個,至少是卡隆現在的第四或第五號人物,下面特別提到他了,你自己看。說他上位很快,尤其是他主張追緝戰犯,很得民心。幾年前他還組織遊行示威,指責政府追緝不力,後來大選獲得票數支持,又得到當權者賞識,步步高升。」

  衛來反應過來:「你在門口看到他了?」

  「是啊,他從一輛防彈車上下來,被幾個人簇擁著。那架勢,我保護的人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大人物,旁邊的都是保鏢。我就說眼熟……」

  話還沒說完,衛來忽然劈手拿過報紙,起身出去了。

  可哥樹探頭,看到衛來在院子裡攔住了刀疤。

  衛來把報紙送到刀疤面前,指著可哥樹說的那個人:「這個人,是來聽審的?」

  刀疤斟酌了一下,可能覺得瞞著也沒太大意義,於是點頭:「是。」

  「你說岑今的案子特殊,就是因為卡隆的高官關注?」

  刀疤不否認:「一來性質的確惡劣,二來高官關注也是原因——這很奇怪嗎?上頭特意打過招呼的案子,執行者總會更慎重點吧?」

  衛來冷笑:「可以啊,你們的關節都通到政界去了。」

  刀疤聳聳肩:「告訴你也沒什麼,這位恩努先生本來就是上帝之手的創始人物。戰後,政府在追緝戰犯上不是很積極,他代表了一種政治意見,組織過遊行。他和支持者們被催淚彈驅散的畫面,至今在有些節目裡還能看到。

  「最初上帝之手的規模很小,不比你背後的保鏢代理大多少——它是隨著恩努先生在政界的一路走高而壯大的。聯合國在卡隆設有針對屠殺事件的專門刑庭,六年了,起訴了不到二十人,花了三億多美元。這進展,政府都坐不住了。據說內閣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一直在秘密討論把上帝之手整編成刑事法庭的輔助機構,時間問題而已。」

  衛來半天才說了句:「那恭喜你們了。」

  這是好事,但不是好消息。上帝之手即將整編,以後國家力量可以更名正言順地介入和支撐,岑今即便能夠逃亡,舒心的日子也不可能有。

  也許,唯一的希望真的如刀疤所說,就是尋找證據。

  但證據在哪兒呢?

  審判定在晚上六點,這之前,衛來給麋鹿撥了個電話。

  麋鹿苦口婆心:「衛,真不是跟你對著幹,我跟對方溝通了很久,對方就一個要求:證據拼證據。到時候,你要尊重審判結果。」

  衛來問:「你相信岑今的話嗎?說真話。」

  麋鹿沉默了一下:「你知道的,我一開始就覺得她奇奇怪怪的。她那麼精明,編一個幾乎找不到破綻的故事不難啊。」

  衛來苦笑,頓了頓說:「這樣吧,結果沒出來之前,你還是儘量幫我忙。你翻一下岑今的社論,據說她有風格上的大轉變,我想知道具體時間。還有,熱雷米被謀殺,我想知道再多一點的細節。」

  衛來放下電話,可哥樹斜眼看他:「有用嗎?」

  衛來說:「這就好像挖井一樣,你挖到兩米就撂挑子不幹了,你永遠沒水。」

  如果一直挖呢,也許依然沒水,但只要鏟子不停,下一刻就會有希望。

  而希望沒有耗幹之前,他不準備停手。

  六點。

  審判在療養院角落處一間不起眼的屋子進行,形制仿通用的刑庭格局。陪審團有十多個人,有兩三個戴口罩帽子,並不想暴露面貌,而其他人似乎見慣不驚,並不好奇。

  角落裡辟出一塊,作特殊旁聽席。衛來一眼看出包邊的都是單向鏡,外頭看不到裡頭,但裡頭可以看到外頭。

  衛來對可哥樹示意:「那個大人物,大概就坐裡頭。」

  可哥樹很警惕:「衛,我告訴你,你可別動什麼綁架人家當人質的念頭。」

  衛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忽然看到岑今進來。

  她的精神還好,沒什麼表情,目光淺淡地掃過他,很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整套的宣佈開庭程式,衛來聽得如風過耳,煩躁著為什麼庭審紀律都要申明那麼多條。

  代表上帝之手主控的是個中年女人,文質彬彬,讀起訴書等於把保護區的過往梳理了一遍,而還沒等她讀完,庭下已經一片譁然。

  岑今坐著不動,好像聽不到那些竊竊私語。

  輪到岑今做陳述,她的語氣並不激烈,給出另一版本,把起訴裡的不實部分一一否認。

  控方詢問她時,可哥樹已經打了兩個呵欠,胳膊肘搗了搗衛來,低聲說:「這也太無聊了,打一架多乾脆。」

  衛來在心裡說:那是因為你不關心。

  他沒有漏過每一句對答,頭皮一直發緊。

  那個中年女人問得不緊不慢,十句有九句是「是不是」式的。

  ——「是不是你建立了保護區?」

  ——「你的同事失去音信之後,是不是你主動和熱雷米、瑟奇進行了合作?」

  ——「是不是你召集了小部分避難者,向他們傳達了逃難船的消息?」

  ——「後來,你是不是清楚地知道,這是一條死亡路線?」

  岑今一路都答「是」,聲音越來越低,停頓的時間也越來越長。衛來幾乎坐不住,但無計可施。

  有女證人到場,倖存的175人中的一個。法官問她:「你覺得在保護區,誰是真正的主事者?」

  女證人看向岑今:「是岑,我們都知道她為國際組織工作,聯合國的車隊撤員時,她是獲准上車的……熱雷米和瑟奇後來才加入,我們不知道他們是誰。岑說他們也是志願者,我們相信岑,所以我們也相信他們。」

  岑今的身子瑟縮了一下。

  而意料之中的,真正讓人崩潰的是證據環節。

  那個中年女人首先出示了一份清單:「這是292名保護區人員的名冊清單,六年前熱雷米交出的原件是175名,保存在國家檔案中心。我們經過比對,確認292人中,175名符合原件,117名在失蹤者名單裡。」

  但她沒有說出名單的來源,只是說來自上帝之手的一位重要人物:「正是因為他給出了揭發的信件,指出這個保護區的秘密,又給出了名單,我們才開始去懷疑熱雷米這個戴著無數光環的人物,否則真相還不知道要被湮沒多久。」

  衛來的目光落在那個特殊旁聽席上。是恩努嗎?當時他應該不在保護區中,不然媒體早把這段經歷挖出來了。他有親友在那裡罹難嗎,否則他為什麼這麼關注岑今的案子?

  出示的第二類證據,是當時保護區裡避難者的信件和日記。

  中年女人讀的內容都很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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