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
| 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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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凝神去聽,有那麼一小會兒,有嘈雜聲傳來,但都是索馬里語,聽不懂,然後慘叫聲忽然消失,沒動靜了。 不像是船上嘩變,否則早有人破門而入了——虎鯊應該還是控場的老大。 那這槍聲是……走火?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頭傳來腳步聲。 衛來低聲吩咐岑今:「蹲到門邊的角落裡去,那裡是死角。其他聽我的,見機行事。」 岑今點頭,摸著黑過去。衛來從行李包裡翻出那把沙漠之鷹,屏住呼吸靠蹲到門邊。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門縫下微透的那線光驀地黑下來的時候,衛來一把拉開門,槍口直直抵住那人胸口。 居然是沙迪。 他還在嚼茶葉,吃了這一嚇,嘴裡的茶葉都差點兒噴出來,說:「嗨!嗨!」 第一反應很真實,不像是圖謀不軌,衛來收回槍,皺著眉頭看他:「你在這兒幹什麼?」 說完看了看廊道,左右都沒人,應該沒埋後手。 「巡船啊,船在海上的時候,每晚三次,這是規矩。」 「虎鯊呢?」 「在駕駛艙,打牌。」 「剛才有槍聲。」 「是啊。」 媽的,居然一臉坦然。 衛來納悶了,那是槍聲啊。 「走火?」 沙迪搖頭:「不是。」 「為了招待岑小姐,不是做了很多菜嘛,吃不完,最後虎鯊說,拿出去給大家分了。 「不夠分,有兩個人搶罐頭,開槍了。」 衛來頭皮發奓:「搶罐頭?」 「是啊。」 「是不是有人中槍?我聽到了慘叫。」 「是啊,扔海裡去了。」 「被打死了?」 「沒有,扔的時候還沒斷氣,但遲早要死的。船上沒藥,也沒醫生,有也救不了。」 沙迪聳聳肩,像在說一件司空見慣的事,說到末了,又從兜裡掏出一小撮茶葉,補進嘴裡。 關上房門的時候,衛來覺得腦袋很蒙,心臟附近一圈涼颼颼的。 為了搶罐頭開槍,這裡的價值規則是什麼,一粒子彈不比罐頭貴嗎? 他轉頭看蹲在角落裡的岑今:「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 衛來苦笑,緩緩坐到地上:「不覺得不可思議?」 「不覺得,他們為了爭一瓢水、一顆土豆,都會開槍的。跟你說了,海盜的自律性很差,情緒暴躁,很難管。有時候,一條船談下來,人質零死傷,海盜自己死一堆,因為動不動就火拼——最荒唐的時候,人質要求上廁所,這個海盜同意了,那個不同意,兩人也要火拼一場。」 「虎鯊都不管嗎?」 這是他的屬下啊,矯情點說,屬下等於財富、資源、支撐、實力,他就一點都不心疼? 岑今笑起來:「你知道,拿到贖金之後,船上的人怎麼分嗎?」 「虎鯊和重要的頭目會拿大頭,剩下的,參與的人均分。也就是說,這條船上的人,人人有份。假設天狼星號最終真的以三百萬成交,虎鯊幾個會分到兩百五六十萬,剩下的海盜,一人拿一萬美金左右。 「手下的小嘍囉是二十個還是三十個,根本不影響虎鯊分到的錢。人死得多了,他再上岸招募一批——他名聲大,想跟他混的人一大把。再說了,新來的人更便宜。」 「至於剩下的這些人,」岑今壓低聲音,「你不覺得他們很希望同伴死得越多越好嗎?死得越多,個人均攤的越多啊。你等著瞧,贖金真正談下來之後,這船上還會有場大的火拼。」 衛來哭笑不得:「這什麼世界啊?」 「真實世界啊,跟你要吃飯、睡覺、洗澡一樣真實。」 衛來沉默了很久:「一人分一萬美金左右,也不少了。拿這錢做點小本生意,別再當海盜了。」 岑今說:「又幼稚了吧?他們拿到了錢,會去買酒、買煙、找女人,或者碰毒品,不到半個月就花光了,然後再兩手空空地出海,盯上新的貨輪。」 居然有人比他還沒計畫,衛來不相信:「就不會存起來?」 「存著管什麼用呢?這種汙糟的大環境,你以為真能給他們提供安穩做生意的出路?你不當海盜,錢很快會被搶走;當了海盜,指不定哪一次火拼就死了,那還不如及時享樂一把。」 衛來無話可說,有那麼一瞬間,眼前晃過那個小海盜兇悍的臉。 他歎氣:「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出路到底在哪兒。」 岑今笑:「要出路也簡單,先立國,有個強有力的政府。穩定經濟,保護海防。漁民有業可持,誰會想當海盜?所以啊,你也不用感慨,這不是那條販人的黑船,你幫不了他們。我們呢,來了就走,沒法普度眾生,也就只能做談判的事。」 終於說回談判了。 衛來的好奇心重又勾起:「第一輪談判真的已經結束了?」「是啊。」 「那取得什麼進展了嗎?」 「你猜啊。」 衛來想了想:「虎鯊說願意把贖金降到1000萬,這算嗎?」 岑今冷笑:「這能算嗎?虎鯊就是頭狐狸。」 她好整以暇地站起:「他故意的,打感情牌,說什麼救命之恩,裝著很肉痛的樣子喊出一千萬——索馬里劫船,截至目前的贖金的最高紀錄才是多少?」 他這是典型的怕人割他肉,先假意血淋淋地自割一刀——看,我已經大出血了,我已經讓到不能再讓了,你還好意思跟我談價? 衛來也起身:「所以呢,你的進展到底是什麼?」 岑今倚住門:「也不多,就兩點。」 又是她的主場了,衛來忽然覺得好笑——風水就是這麼輪流轉,這一路走來,一條船又一條船,有時她看出端倪,有時他發覺不對。 「第一是,這一頓飯,虎鯊有十一次提到了船或者贖金,都被我雞同鴨講地擋掉了。我就是要讓他著急、心虛、摸不透我的想法、晚上睡不著覺——守著這條船,他就沒法去劫別的船,多守一天,他就浪費一天,那些分不到錢的海盜就多躁動一天。我還可以穩坐談判桌,他的屁股已經粘不住凳子了。」 好像也是,衛來想起虎鯊每次提到船時,岑今那泰然自若的跑題功力,一會兒扯海,一會兒扯魚,連北歐下雪都拿出來講。如果這個談判代表不是救命恩人,虎鯊大概要掀桌子發飆了。他這輩子都沒見過下雪,北歐下不下雪關他鳥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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