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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第七章

  聽到麋鹿的聲音,衛來忽然發火。

  挺多人都說他脾氣好,埃琳起初也是被他的笑和性子給迷住的——她小時候被繼父家暴過,後來又交過幾任渣爛的男友,覺得男人最迷人的特質就是不發脾氣。

  埃琳並不瞭解,他不是不發脾氣。

  是人都得發洩,只不過生氣這種事,對內傷肝,對外樹敵,一不小心還殃及無辜,他更傾向於找個穩妥的出氣方式。

  他、麋鹿和可哥樹,構建了一個足夠穩固、內部迴圈的散氣口。

  因為彼此瞭解、氣場相投,知道各自都是什麼鳥。

  他偶爾接到麋鹿破口大駡的電話,從伊芙不做家務到有個傻缺劫他的單,新詞怪詞層出不窮,他也只是隨口嗯、啊,間或歪一下頭倒耳朵,像是能把那些汙糟的話給倒出去。

  可哥樹也會在他情緒失控一通劈頭蓋臉的發洩之時,忽然冒出一句:「衛,你說這一期《花花公子》封面上的那個大胸女模的胸會不會是隆的?」

  這一天積了很多火,從被人拿槍頂著到快艇爆炸,再到在海裡泡曬,接通電話的刹那,他全部發洩了出來。明知道應該不是虎鯊的鍋,還是把他捎帶進來。

  ——信不信老子割了他的牙床,也做個曬乾了的鯊魚嘴?

  麋鹿從起初的發蒙到唯唯諾諾,一直「好的」「是的」,但也沒漏掉關鍵的資訊,艱難地試圖插話撫平他的情緒——

  「衛,你懂的,虎鯊不可能這麼做,除非他不想混了……

  「你們現在在哪兒?你把大致位置告訴我。

  「我打個電話給沙特人,你在這兒等著,我會儘快回撥……」

  掛了電話,衛來漸漸平靜,看看時間,剛剛風暴一樣的發洩,也只五分鐘不到。

  他笑起來。

  有點記掛岑今,他推門出去找她,她倚在那間排長隊的辦公室門口,也不知道在瞧什麼熱鬧,一直笑。

  那件牛仔色的男人襯衫出乎意料地適合她,袖口高挽,下擺到膝上,兩條長腿隨意地疊著,換了雙最簡單式樣的黑色人字拖,腳尖微微點著地,人字拖在白皙的腳趾間晃晃悠悠,好像隨時要掉下來。

  衛來看了她好一會兒。

  他有時候會奇怪,為什麼自己覺得她像個小姑娘——她即便年輕,也早不是嬌憨的少女。

  現在有點明白了,同行以來,她偶爾流露出的一些表情,在他看來,是初見時的那個岑今永遠也不該有的。

  那個岑今,是黑白分明的畫,瞳孔幽深,藏得住一個世界,走不近,也觸不到。

  衛來點上一支煙,借著煙氣舒緩這一天繃緊的神經,等電話,也順便看她。

  她過來了。

  衛來問:「瞧什麼熱鬧呢?」

  岑今笑出來,說:「那個員警。」

  這個村子是今年才被警力覆蓋到的,政府把它劃進了這個員警的負責範圍。

  這位住在城裡的公務員,每週上一天班,往返要四個小時,一般中午到,下午到晚上處理公務,第二天早上走。

  每次來,村裡都過節一樣熱鬧。村民們積攢了一周的恩恩怨怨,都在這一天集中爆發。

  ——他家的羊啃了我家的房子,她的兒子揍了我的兒子,男人打了女人,兒子罵了老子,說好給我的東西不給,借走的鍋還沒還,弄壞了我的東西想賴……

  大幾百戶的村子,每天的口角少說幾十起,以前沒員警,大家都自行解決,該撕撕該踹踹,現在有了員警,忽然都驕傲兼文明了——

  「你敢不敢跟我去員警面前評理?他下周上班。」

  「去就去。」

  於是每週的這一天,辦公室門口都排起長隊,單等著員警給主持公道,也不要索賠什麼,就想從員警嘴裡聽到一句:「是你贏了,他不對。」

  只這一句,神清氣爽。

  「我們兩個『遇劫』,是他在這兒遇到的最大案子。我估計他也不懂這種對外程式,很緊張,說明天回去報告上級,又說會代表政府妥善安置外國朋友。

  「今晚我們可以在這兒住,他的宿舍讓給我們了。村公所的水缸是村民負責打水,我們也可以用……」

  電話響了。

  衛來掐滅煙頭:「高興就再看看熱鬧,我接個電話。」

  電話接起,麋鹿說的第一句就是:「真跟虎鯊沒關係,他派的人在港口被放翻了。」

  原本是說,不准去熱鬧的港口,確定定位之後直接從漁村接人——但那兩個海盜在船上憋了太久,想順便去港口尋點樂子,自忖反正是漁民打扮,不至於引起懷疑。沒想到會被人盯上、放翻,連帶著快艇都丟了——對海盜來說,快艇是一筆不小的資產。兩個人六神無主,拖了很久才戰戰兢兢地把消息回報給虎鯊,據說至今還在港口,不敢外逃,也不敢回去。

  「跟虎鯊通上線了,我也說了你們現在的位置——虎鯊的第二條快艇已經連夜下了水,這趟派了四個人。」

  「連夜?」

  麋鹿趕緊解釋:「不是,用不著趕路,你們歇你們的,什麼時候願意什麼時候動身——那幾個人是虎鯊派去保護岑小姐的,說是絕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

  衛來莫名地有點欣慰:看起來,虎鯊對岑今還是尊敬的,救命之恩這話,不只掛在嘴上說說。

  「這次來的人可靠嗎?裡面不會有內鬼?」

  「可能性不大,索馬里海盜很排外,一般一條船上的都是老鄉或者知根知底的人,外人想混也混不進去。」

  衛來沉默了一下,過了會兒才低聲說:「麋鹿,真有人想殺她。」

  麋鹿覺得他這話奇怪:「當然了,如果不是有人要殺她,還有你的事嗎?沙特人直接一張機票把她送到摩加迪休,在當地雇幾個便宜的雇傭兵保護她不好嗎,犯得上用你?你自己不也說過嗎,有危險的話,更證明了你的價值。要是一路太平無事,說不定客戶私下裡還嘀嘀咕咕,覺得根本沒必要雇保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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