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六〇


  岑今抬起頭,沒好氣地盯著他看。

  衛來眉毛一挑:「看什麼?」

  岑今想咬他一口,就是沒力氣。

  她講黑船講了四點,他就非要多掰出那麼一點……

  她盯了他半天,忽然失笑。

  這個人,沒事人一樣,總笑,被沙暴埋了也笑,在水裡被泡得快虛脫了也笑,還總扯一堆有的沒的。真沒見過他發脾氣,土耳其機場那次,他翻臉了幾秒鐘,又笑回來了。早上他砸了包,也是故意的。

  水流有了輕微的變化,隱隱的,遠處傳來突突的馬達聲。

  衛來說:「這聲音挺動聽的。」

  桑托斯他們本該早就出海。一般來說,當地漁民拉網都在午後,並不避開大太陽——網拉上來之後,趁著回程的時間,他們可以在船上剖魚,利用海上強烈的日照把魚曬得半幹,這樣回去之後,只需要再晾幾天,魚幹就成了。

  今天出海晚了,是因為早上村子裡來了海盜,還把兩個外國遊客給帶走了。

  這是村裡的大事,村民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連羊都湊過來聽。話題從如何上報政府到還要不要出海拉魚,最後集中在後者。

  畢竟外國人只是外國人,但魚關係到會不會餓肚子。

  一方認為海盜居然在漁村出沒,現在海上一定不安全;另一方則覺得海盜剛剛出沒過的地方反而會太平無事,再說了,不把魚拉回來,吃什麼?

  船聲漸近,到底哪一方勝出,一目了然。

  衛來長籲一口氣,拽松兩人腰間纏著的褲子:「來,自己把褲子穿上,來人了。」

  岑今冷笑:「現在讓我穿了?誰脫的?」

  衛來說:「我真沒力氣潛下去給你穿了,要麼你就被人看。」

  這種緊身牛仔褲過了水,又被擰成繩,想在水下穿上,費的工夫不是一星半點。

  男人也會累,此時此刻,再美的腿都吸引不了他。

  岑今很看得開:「那被人看好了,我又不是沒穿著比基尼在沙灘上走過——那時候邊上的男人可是成百上千。再說了,我在這裡是外國人,不怕聽他們閒言碎語,反正聽不懂。」

  這臉皮什麼做的?你養父母白拿中華文化薰陶你了?

  船在近側停住,船上傳來桑托斯他們嘈雜的驚呼駭叫。

  衛來咬牙,末了心一橫,一個猛子紮下水去。

  進水的刹那,他的身子蜷縮掉轉,就勢脫下自己的短褲,順流潛深,摸到她腳踝之後把短褲給她套上,一路上浮著順勢提穿,邊緣擰緊了倒掖進她腰內,防掉。然後嘩啦一聲出水,眼眉之上帶下無數水線。船上幾個人蜂擁著伸手下拉,衛來抱住岑今,在她耳邊咬牙切齒:「老子為你脫得就剩一條內褲,你最好記得這恩情。」

  他用力把她抱高,船上的人把她接了上去。

  又有人來拉他,衛來擺擺手,攀住船舷緩了一會兒,然後雙臂用力,一個提躍上了船。

  出水的一瞬間,他希望船上的漁民永遠忘記這一幕:一個王牌保鏢,只穿一條內褲,內褲後頭還別著把槍……

  布庫村的人和羊,是他這輩子再也不願意見到的人和羊。

  他筋疲力盡地在船艙裡坐下,頓了頓,伸手到背後去拔槍。

  桑托斯正急急地跟他說話:「海盜把你們扔下船的嗎?我們村派了人去另一個大村子報警了,就是不知道今天員警上不上班……」

  忽然看到鋥亮槍身,桑托斯打了個寒噤,向後瑟縮了一下。

  船上其他幾個漁民也不約而同地僵住。

  衛來沒察覺。眼睛被海水漬得難受,他一直閉了又睜,然後拆槍,控幹裡頭進的水——槍進水了之後,如果貿然再開容易炸膛,所以得清理一下。

  他握著卸下的彈膛甩水,無意間抬眼,那幾個人又是往後齊退。其中一個大概是想撿邊上的魚叉自衛,看到衛來看他,嚇得飛快地把手縮了回去。

  衛來哈哈大笑:「沒事……不關你們的事,你們先拉魚,但要幫我個忙……」

  他把彈膛啪一聲拍進,試了下拴,然後冷笑著看向遠處的海面:「帶我在這一帶繞兩圈……萬一有人落水,我們還能救個人呢,是吧。」

  漁船在偌大的海面上兜了兩圈之後,天開始暗下來。桑托斯小心地點起漁燈,拉網上來的活魚在艙肚子裡蹦躂、翻白眼,魚鰓一翕一動——沒有漁民敢上去處理,都抱腿坐著,臉色不定地互相對看。

  在海上找兩個人,跟撈針也沒太大區別。

  衛來說:「行了,回去吧。」

  桑托斯趕緊掉轉船頭,馬達響起,船尾開始翻浪,船頭一盞微弱的橘紅。

  開出一段之後回看,泛水光的夜色像緊追不放的嘴,迅速吞掉船尾拖出的白色浪痕。

  岑今向他身邊靠了靠,低聲問:「那兩個人……會死嗎?」

  衛來說:「我覺得不會。」

  做好周密計畫要殺人的人,連船隻爆炸這種後招都能想到,不可能不做萬全的脫身和接應方案——不管是用什麼方式,那兩個人平安脫險的概率,可比他們要大多了。

  岑今不再說話。

  感覺上,度過了一段長長的沉悶水程,最後靠岸的時候,衛來甚至不覺得那是村子——布庫村沒有點燈的習慣,從海上看,只黑魆魆的一片,並不覺得和荒郊有什麼區別。

  衛來帶岑今回到棚屋。

  麵包車在門口停著,除了暴曬一天,車裡像個暖房外,其他都還完好。岑今想進屋,衛來拉住她,示意了一下車子:「不在這兒住了,上車。」

  車出布庫,他讓岑今把行李包遞給他,自己翻揀了衣服,邊開車邊穿上,無意間從後視鏡裡瞥到岑今:「你不換衣服?」

  「大部分都丟了。」

  她帶的行李本來就少,更何況重要的行李,包括衛星電話,都毀在那條船上了。衛來暗地裡咒駡了聲,從包裡揀了一件自己的襯衫扔給她:「湊合著先穿吧。」

  後座傳來窸窣的聲音,衛來把後視鏡拗翻了不去看:「我知道大致的方向,今晚應該能到桑托斯說的那個大村子——那裡有電話,我得儘快跟麋鹿他們連上線,不然的話,所有事都斷在這兒了。」

  岑今嗯了一聲:「好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