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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第六章

  衛來醒得很早,一半是因為今天會見到海盜——這些人多次佔據世界媒體的頭條,但很難得見。

  眾多西方記者為了獵奇聞風而至,卻因為索馬里局勢太過危險,只能悻悻停留在鄰國肯雅觀望,然後喊出高價購買海盜故事。

  這甚至催生了又一新興產業:很多肯雅騙子穿著破衣爛衫打扮成海盜,找那些記者領取酬金,大肆宣講自己驚濤駭浪的海上生活,如何血腥暴力、殘忍無情——而實際上,其中有些人連海都沒見過。

  另一半是因為……

  得趕在村民起床之前,把羊給放了,不然說不清楚——誰會相信他捆羊不是為了宰來吃肉?

  這羊半趴半吊著,居然也能睡著,鬆綁的時候醒了,眼睛睜得十分迷茫。

  山羊生就一張老成滄桑的臉,衛來越看越氣,伸手把它腦袋推了個歪:「滾,別讓我再看見你,你最好把昨晚的事給忘掉,不然我宰了你。」

  大概是因為捆了一夜,前腳發僵站不起來,山羊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開,步子邁得一板一眼,兩爿屁股肉一聳一動,尾巴還擺了一下。

  如何能忘啊,專家研究發現,哺乳動物的記憶力都很好。羊也一樣,不但能辨認出人類的面孔,有些記憶的維持,甚至能保持兩年之久。

  它會經常回憶起這個感情激越、春風沉醉的晚上的。

  媽的,被綁了一夜。

  岑今也沒有再睡多久。

  雖然之前她總是漫不經心地說「又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一條船」,但事到臨頭,還是沒法等閒視之——畢竟是世界上最大的油輪、迄今為止開出的最高贖金,以及被各國媒體渲染成「最危險」的海盜。

  洗漱完了,吃了些乾糧,她進帳篷換裝。

  衛來用折疊柄的鈦碗燒水,手裡擼了條即溶咖啡。等水開得差不多了,他便撕了口全部倒進去,拿勺子攪了攪,然後端到一邊放涼。

  近乎原始的村子,永遠抹不去腥鹹和羊臊味的地方,忽然嫋嫋升起咖啡的味道,這讓他覺得刺激又浪漫。

  岑今出來了,到腳踝的淺色牛仔褲、半袖的白T恤,相比前幾天,穿得略保守。看來她也知道在海盜面前收斂性別——真奇怪她起初帶了足足五套晚禮服,是準備在哪兒穿?

  她指了指衛來身邊開口的行李包:「船上該有的都會有,東西我們可以少帶,備三五天換洗的就行。行李都放我包裡好了,你的包就不用帶了,放車裡吧。」

  桑托斯之前說過,村裡沒人偷東西,所以不需要門,也不需要鎖。丟東西的事發生過,極偶爾的一兩次,都是羊造的孽。

  岑今在地上坐下,取出那支金色方管,旋開。

  管身明亮泛金,可以當鏡子用,膏體軟得沒了形,她拿指腹抹了點顏色,輕輕抹在嘴唇上。

  衛來看得出神。

  初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像明度很高的黑白照,唇紅和鎖骨旁的朱砂,是有人拿手指蘸了朱紅,給照片上的色。

  朱砂?

  他留意去看,她真的還戴著那條墜石榴石的鎖骨鏈,這麼久了,行程幾變,裝束幾變,兩人的關係都翻天覆地,唯獨這條項鍊,她從來沒取過。

  一定有特殊的意義,誰送她的?

  岑今感覺到了,當鏡子用的那截方管一傾,淺金色鏡面折著陽光正對著他的眼睛:「看什麼?」

  衛來沒避開,直直迎上:「口紅顏色很好看。」

  很適合她,是酒紅色,不那麼厚重,襯得她皮膚瓷白。

  衛來覺得這顏色本身就很性感,有紅色的火熱和黑色的壓抑,自由放縱又保守克制。

  岑今說:「我其他的口紅顏色更漂亮,結果被人從箱子裡扔出去了。」

  衛來糾正她:「那叫有禮貌地拿出、小心放置在一旁,不叫扔。」

  咖啡涼得差不多了,沒多餘的盛具,他抽了張白色防油紙卷成圓錐形,錐尖處折了個彎角防速漏,然後把咖啡倒進去,遞給岑今。

  剩下的,自己就直接拿碗喝吧,不講究。

  她接過去,很快喝完,又遞回給他。

  衛來本來準備隨手一扔——防油紙就這好處,可降解,短時間內耐高溫高濕,可以折來當杯子、碗、碟子,實用又不占分量。

  他心裡忽然一動。

  他輕挪了一下折杯——杯口外沿有個淺酒紅的唇印,清晰到能辨出細細的唇紋。

  岑今沒看他,她在補妝。

  衛來把紙杯輕擱在行李包耷拉的把手上,紙杯站不穩,搖搖欲墜,再加上有時會有風,某個瞬間,它忽然栽進行李包拉開的寬縫裡去了。

  自己掉進去的,不賴我。

  他看向岑今:「能問個問題嗎?」

  「你有不問問題的時候嗎?」

  「這不能怪我,是你要我每天都寫對你的看法的——問清楚點,寫得也實在點。」

  「那你寫了嗎?」

  還在醞釀。

  「……反正交貨的時候不會缺斤短兩就是了。」

  「又要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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