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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他性情溫和,膽子小,暈血,對一些慘烈的場面嚴重心理不適——這樣的人想死的話,會選擇比較溫和的方式,不會跳樓、割腕或者走極端。

  「他從來就沒想過,是誰把他的藥倒了一半,摻了維生素進去。也沒想過為什麼他的朋友會『湊巧』去找他打球,門又為什麼『湊巧』沒關嚴,讓那個朋友發現了自殺現場。」

  衛來盯著她看:「你安排的?」

  岑今沒有看他,用力把煙頭往土地上摁。

  「所以,你說,他有什麼資格說我是他的『劫難』?如果他覺得後來遇到的女人才是他的真愛,那他最該感謝的,應該是誰?」

  漁村醒得早。

  先是又一隻山羊遛彎,然後炊煙上揚,人聲漸雜,有人扯網綴補,有人在岸礁上晾海貨。天色只微亮,已然拉開了這一日鬧騰過活的節奏。

  麵包車很顯眼,也稀奇,有幾個拽山羊來洗澡的小孩好奇地圍看。衛來跟他們講話,他們都大笑,聽不懂,然後七嘴八舌地說話。

  衛來也聽不懂。

  他回頭看岑今,她也不懂:「非洲有些國家語言不統一,地方部落語言上百種,但漁村要對外出海貨,一定有會英語的,你問問。」

  衛來壓服下一群爬上竄下的小孩,吼:「English!English!」

  小孩們大笑,拖拽著山羊回村,過了會兒又回來,簇擁著一個臉膛發紅、滿頭鬈髮的中年男人,尖著嗓子回應衛來:「English!」

  衛來很納悶:就不能把山羊留在這兒去喊人嗎?小孩腿腳活,跑得太快,小山羊跟不上,四肢趴在地上被拖著走,一臉的生無可戀。

  那人叫桑托斯,自己有條快艇,經常駕去公海跟葉門的漁船交易——臨近的幾個國家局勢都不穩,幾乎沒監管,小打小鬧的走私越界比比皆是。漁民也不懂什麼法規條例,只覺得打魚賣魚,天經地義的事。

  這裡像個貧瘠的世外之地。

  桑托斯說,這小村叫布庫。

  「沒有電話。想打電話,開車出去,往北二十多裡地有個大點的村子,設了村公所,裡頭有部電話。那裡還有員警,一個星期去一次村裡,處理糾紛。布庫村沒有糾紛,員警不來,出事了大家自己解決。」

  一個星期去一次村裡,這警力配備……

  「大家都在海邊釣魚,村裡就我有船,有幾家買得起網——我們的網都是頭天張在公海裡,第二天開船去拉魚……

  「住的地方?你們自己去村裡看,哪家沒有人,你們就住吧。

  「你們是《國家地理》的嗎?」

  他居然知道《國家地理》。

  「前年來了個美國人,說是《國家地理》的攝影師,拍了一堆照片走了。去年來了個法國人,也說是《國家地理》的攝影師,拍了一堆照片走了。你們的機器呢?」

  桑托斯探頭朝車內看。

  衛來指給他看破了的車窗:「路上遇到沙塵暴,攝影機被吹跑了。」

  桑托斯恍然。

  漁村裡的棚屋,真是……一言難盡。

  難怪歪歪扭扭——沒有技術難度,衛來看一眼就知道怎麼蓋的:全部都是樹枝樹棍,粗粗削磨了打樁進地裡,用稻草綁了圍起來。樹棍間的縫隙有大有小,頂上拉一張大塑膠布,講究點的人家會在塑膠布上鋪蓋茅草。

  風大一點,就倒一點,再大點,再倒點,還有羊來啃——因為是用稻草綁的,有些羊會貪方便來吃草,啃著啃著,棚屋更歪了。

  歪得不能住了,就再蓋。

  這樣的棚屋,蓋得有成本嗎?真是談笑間就蓋好了房子,風一大,羊一啃,卒。

  哪家沒人住?越歪的棚屋越沒人住。

  衛來把車子停在門口,進棚屋裡搭帳篷。日頭一正,馬上又會熱浪滾滾,棚屋雖然歪,加上帳篷,兩重陰涼,岑今會待得舒服點。

  想起岑今,他回頭看了一眼。

  她坐在車裡等,沒什麼表情,垂著眼簾,並不管好奇的村民怎麼看她。

  從海裡游泳出來,一切就不對勁了。衛來隱約覺得,昨天晚上,他可能做錯什麼了。

  他想不明白。

  帳篷搭好了,他去車裡提行李,岑今想下車,眼前忽然一暗。

  衛來擋住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坐回去。

  衛來說:「是不是我昨天晚上親了你,你覺得我太浪蕩了?」

  「不是。」

  「那是為什麼?」

  「因為你太不浪蕩了。」

  衛來聽不懂。

  這一路,孤男寡女,了無人煙,欲望一個控制不住,他可以對她做任何事。

  他沒有,只偶爾放肆地想一下。

  昨天晚上,他可以更肆無忌憚,他也沒有,甚至有些捨不得——有時候喜歡了,會不自覺地輕聲細語、輕拿輕放,就好像愛花,他從來不攀折,情願去養,撮細土壤,架起蔭涼,風來擋風,雨來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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