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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我就混在人群中,頭昂得很高,裝出一副很有錢很驕傲的樣子……也許裝得太過了,你懂的,沒人看一場電影會驕傲成那樣……」

  岑今輕笑出聲。

  「檢票員忽然在身後吼:『站住!』我撒腿就跑。影院在三樓,我順著樓梯往下跑,心都要跳出來了……後來踩滑了,滾到樓底,站起來一抹,一臉的血,是撞破鼻子了。

  「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根本沒人追我。一張票,檢票員才懶得追我連跑三層樓。」

  「那你還跑?」

  岑今覺得他是那種抓住了就抓住了,還會笑著配合員警,說「辛苦辛苦」的人。

  衛來說:「我覺得被抓到了太丟人。

  「丟自己的人也就算了,無非挨個耳光,或者被踢兩腳,但罵中國人都是賊,就很不好意思了,一個人帶累那麼多人丟臉。」

  他轉頭看岑今:「你呢?北歐是高福利國家,你被人收養,物質上應該不差,常去看電影嗎?」

  畢竟刮個沙塵暴,她都能想到電影院。

  岑今搖頭:「我不去電影院,那裡沒有中文電影。剛到國外時,語言不通,看不了書,也看不了電視節目,像個傻子。

  「養父母怕我寂寞,專門給我房間裡配了電視、影碟機,買了很多中文的碟片給我看。」

  又是咣當一聲,這次,砂石砸在了車窗上。

  衛來忽然想到:車身堅固,經得起砸,但是車窗是薄弱口,萬一碎了……

  他摸索著去找寬膠帶,想給所有的車窗都貼一層。

  岑今還是安如泰山。

  「那個時候,海外的碟片大多是香港的,主演好像永遠就那幾個,成龍、周潤發、周星馳……」

  沒錯,唐人街有專門的影像店,光碟摞起來賣,小電視機四四方方,大多粵語對答,古裝時裝,他也看過不少。

  「遇到喜歡的,就翻來覆去地看。《大聖娶親》看了很多遍,至今記得裡面的一句臺詞。」

  衛來找到膠帶了,刺啦一聲拉開,在擋風玻璃上貼下長長的一道。

  臺詞?是不是那句「愛你一萬年」?

  他記得,當時唐人街街面上有個飯館的小老闆軋姘頭,被老婆發現了。他老婆是個暴脾氣,從二樓往下扔男人的衣服鞋子,那男人在樓底下跪著,帶著哭音號啕:「老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愛你一萬年啊……」

  圍觀的華人笑得東倒西歪,出軌的男人哭得鼻涕冒泡。

  她的聲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說不清是惆悵還是恍惚:「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

  居然是這句?

  這麼文藝的臺詞忽然搬到現實裡,衛來覺得既尷尬又好笑:是不是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哪怕是岑今這樣的,少女時代都免不了要做個關於「意中人」的夢?

  刺啦一聲,又貼上一道。要保住玻璃,一面至少也得數十道。

  「在我最危難的時候,他會從天而降,趕來救我。」

  衛來皺眉。

  原臺詞是這麼講的?

  「但是我沒等到。」

  衛來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頭看她。

  岑今抬起頭,下巴微微揚起,唇角上挑,眸光在微弱的車燈下,泛出一絲奇異的嫵媚和空洞。

  「所以,我再也不等了。」

  衛來色變。

  她臉側的車窗上,忽然有細白的裂縫四下張開,像蜘蛛密集四散的網。

  衛來吼:「趴下!」

  他不及細想,一把攬住她的腰,翻身蓋壓在她身上,儘量往低處趴伏。與此同時,玻璃轟然碎裂,一直被隔在車外的沙暴噴湧而入。車裡不知道是什麼鏗鏘亂撞,高速飛竄的沙粒都成了尖利的刀鋒。

  衛來喘著粗氣,儘量趴低一點,右臂摟緊她的腰,左臂伸出去,摸到那個編織筐,在裡頭四下摸索翻找。

  找到了,那個衛星電話。

  衛來松了口氣。

  最重要的兩樣都保住了,不辱使命。

  至於冷風機、西瓜、小蜜蜂……都隨沙子去吧。

  撐過最初的混亂,岑今不自在地悶哼了一聲。沙塵嗆進她鼻子,她一直咳嗽,額頭抵著他脖頸。衛來低下頭,儘量雙肩拱起,給她留出空間。

  岑今低聲問他:「你受傷了嗎?」

  「可能……吧。」

  他說不好,擦傷無可避免,好像有玻璃碎塊劃過他的背,但暴露在沙暴裡的身體很快麻木,沒有痛感。

  他問岑今:「沙暴會持續多久?」

  能感覺到車身在原地挪晃,漸漸移位打橫。現在車裡是強對穿風,也就是說,左右的車窗都壞了。

  「一個小時左右吧,它一直在往前移動,後半程會變弱,就沒這麼大風沙了。」

  一個小時?

  得想辦法往身上蓋點東西,再這麼耗一個小時,他後背得被磨爛了。

  衛來低頭看岑今:「幫個忙,幫我脫一下衣服。我後腰別著刀子,你把我衣服往上脫,過肩頸的時候,用刀子割破,幫我包住頭臉,我要去後面拿帳篷。」

  岑今嗯了一聲,手試圖從週邊走,衛來提醒她:「從我衣服裡走,外頭有沙子,會割手。」

  她縮回手,掀起他衣服下擺,手從他結實的腹部繞過腰側,到後背。

  從衣服裡走。

  其他地方不知道,只知道她碰到的這一塊,衣服幾乎扯爛了,都是條條縷縷的,有一處傷口黏膩,觸手都是沙。

  岑今沒吭聲,從他後腰拔出匕首,慢慢縮回來。

  衛來聽到匕首割破布帛和撕扯的聲音,但不是割他的——她摸索著,手臂從衣服裡環過他的腰,用撕扯下來的半幅襯衫紮綁他的後背。

  然後,她稍稍欠起身子,把自己的另一半襯衫從背後抽了出來,說:「你低一下頭。」

  衛來低頭。

  又欠了她一件襯衫。

  賬真要結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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