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尾魚 > 四月間事 | 上頁 下頁
二五


  他忍住了沒問,因為大致能預計她的回答:我只是讓你別動,沒說畫你啊。

  於是他儘量克制而友好地笑了一下:「怎麼會想到畫這個?」

  「過冷藏庫的時候,看到艙門上的肉豬標誌,就畫了。」

  衛來把畫紙遞過去:「其實我偶爾也畫兩筆,不過不是這種素描風的。」

  岑今接過來,懶得起身,伸長手臂把筆和畫紙反送到上鋪空的地方,語氣中是明顯的敷衍:「那有空切磋。」

  看看時間,行程只走了一半。

  只能儘量打發:吃海員餐、上洗手間、借即溶咖啡沖泡、看過期的報紙、繼續睡覺。

  終於等到船員過來敲門——進港了。

  上到甲板,就該呼吸到斯德哥爾摩的空氣了,岑今有一種終於熬過航程的如釋重負。她起身理包,把攤放的畫紙卷起。

  卷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她又慢慢攤開。

  她的那張畫上,被人添了幾筆。

  ——其實我偶爾也畫兩筆,不過不是這種素描風的。

  真誠實,他的風格是寥寥幾筆,但能抓住人的神韻。他畫的明顯是她。

  她騎在領頭的豬身上。

  豬鼻子兩側延伸出韁繩,像馬韁。

  她一手狠攥韁繩,另一隻手臂高高舉起,像是振臂一呼。

  後頭緊隨肉豬三頭。

  衛來一手拎一個包,一個用力,兩個行李包都拽上肩頭:「走啊。」

  沒事人一樣。

  岑今抬起臉看他,手上並不停,將那張畫紙對折,食指和拇指指甲從折痕的紙頭開始,一碾到底。

  再對折,再碾,指甲刮擦紙張的聲音響在狹小的空間裡,有一股不祥的意味。

  衛來盯著她指甲看,覺得她可能會上來撓他。

  終於折完了,方方正正,她塞進外套的衣兜,說:「走。」

  上了甲板,眼前豁然開朗。

  時近傍晚,同是四月,同樣依臨波羅的海,赫爾辛基陰潮未去,這裡晴好到水光瀲灩——這算是尤為反常,一般情況下,斯德哥爾摩和赫爾辛基是難兄難弟,你陰我冷,你雨我雪,誰也好不過誰。

  下了船,出港,沿岸走了一會兒,看到一艘掛萬國旗的中世紀多桅三角帆船,船身狹長,船首高高翹起,像長長的獸角。

  咖啡的味道和小提琴聲隱約傳來,這是個開在帆船上的咖啡館。

  衛來招呼岑今:「休息一下,喝點東西。」

  這不是他的真正用意:這邊的船到港,調度會收到消息,塔皮歐會通知麋鹿「船票」已經兌現——如果沙特人那頭有新的進展,麋鹿是時候要打給他了。

  岑今沒異議。衛來覺得,她除了偶爾自行其是,大部分時間其實還挺省心,要麼睡覺,要麼悶頭跟著他走。

  兩人坐到室外,近船頭的位置,有個金色頭髮的帥哥在拉尼古赫巴琴,形狀像只奇怪的木鞋,聲音倒是悠悠揚揚,伴著風拂動高處的萬國旗。

  咖啡、沙拉和三明治送上來的時候,麋鹿的電話也如預期而至。

  「衛,虎鯊那裡有消息了。」

  衛來不動聲色,伸手從沙拉裡拈了顆小土豆送進嘴裡:「怎麼說?」

  「他們只給大方向,一步步牽你過去,具體地點還是不說——只說在紅海見面,公海。」

  衛來皺眉頭,他對地理沒太多概念:「紅海,是不是很狹長的那個海?」

  沿邊好像有很多國家。

  「就是那個。我們商議過了,你帶岑小姐去機場,在5號航站樓遊客中心門口,有人會給你送機票,今晚飛。」

  真是馬不停蹄,衛來苦笑著搓了一下臉。

  「飛哪裡?」

  「蘇丹首都,喀土穆。很長的行程,沒有直飛的條件,需要轉機。」

  衛來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一頓道:「你他媽逗我呢?你以為我不知道蘇丹在打仗?」

  岑今聽到了。

  她低聲糾正衛來:「確切地說,是局部武裝衝突。」

  麋鹿顯然做了應對準備。

  「衛,你聽我說。首先,一個國家是很大的,完全可以南面在打仗,北面在唱歌。蘇丹之前是打了22年內戰,但現在已經基本結束。喀土穆是首都,還是安全的。

  「其次,你去看地圖,蘇丹有一面的國境線緊挨紅海,而且是位於紅海中段,可上可下——從那兒去公海很方便。

  「第三,第三點很重要,可哥樹這一陣子在那裡保護軍政要員。他會去接機,他會安排你在那裡的一切,可哥樹!」

  衛來停頓了一下,低聲重複:「可哥樹?」

  那個討厭人髮際線到肚臍之間長痣、穿衣服講究名牌、紮了滿頭小辮子、有好一段時間沒見的可哥樹。

  麋鹿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鬆動:「是吧,我早就說了,你可以跟可哥樹在那裡見個面……」

  衛來笑起來,招呼服務員,加點了一杯黑啤。

  麋鹿在那頭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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